──藍(lán)畢梧，巴斯城規(guī)
數(shù)日陰冷，燦爛的陽光好不容易破云而出，射入茱莉辦公室的扇形窗戶。冰柱自屋頂融化，懶懶地滴落，亂人心神，她不得不強(qiáng)迫自己移開目光。
她的目光落在她的桌上和桌上的東西。中央擺著一疊皇家郵件的時刻表，每一站各自不同。對民眾而言，這份時刻表是有用的工具；對盜匪而言，它們是襲劫郵車的行事歷。
她必須在今晚把文件送交龐杜比付印，然后分送至本區(qū)內(nèi)各站。想到跟敵人做生意，她下巴繃緊，但是龐杜比雇用的刻印工是巴斯城最優(yōu)秀的，而她又不肯為了個人的偏見而將就次級品。
時刻表的右邊放著齊雷克的荒謬圖畫。
風(fēng)格類似霍加斯，雷克畫了一個酷似茱莉的女子慵懶地躺在床上，頭發(fā)紊亂，嘴角隱含幸福的微笑，眼神狂野。
恐懼震撼她。她的手發(fā)抖，畫紙悉？作響，因?yàn)槟茄凵窨崴婆唆名愐詾闊o人旁觀時凝望藍(lán)畢梧的目光。
怨怒重甸甸壓著茱莉的心。他怎能將她畫成如此羞人的姿勢？她一直期望有一天會帶著這般的愛和熱情凝望某個男人，但他將是她自己選擇的忠誠丈夫，不是她父親的棋手。
想到父親，她抓起圖畫揉成一團(tuán)，扔進(jìn)垃圾桶。她感到些許快意了，于是轉(zhuǎn)而注意桌上的另一件東西：蕭凱若給雷克爵爺?shù)幕睾�。道格從倫敦返抵巴斯，立刻將信交給茱莉。
他對那個嬌小女子的描述，以及她對雷克爵爺?shù)男藕鋈艘饬系姆磻?yīng)，依舊縈繞茱莉的腦海。厚顏無恥的女人！那略帶紫丁花香，字跡有如家庭教師的信封，刺激著茱莉。
哦，她會親自送交這封信，以確保安全，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口信要傳給他。
房門推開，龐杜比步入房間。鮮少人闖入大廈樓上的這個角落。這是她的領(lǐng)土，她厭恨他的入侵。
“日安，茱莉�！�
她一把按住信函，撥入抽屜中�！澳銖牟磺瞄T嗎？”
他把公事皮包挾在腋下，動手脫去手套�！澳悴槐馗译[瞞你的情書，親愛的，”
他那種熟捻的口吻，即使經(jīng)過六年之久也總是教她惱火�！安贿^，這倒很諷刺，你不認(rèn)為嗎？”
他用手揩試書架，然后檢查手指上是否有灰塵。
他戴了一頂灰色的時髦假發(fā)，鬢角設(shè)計了三個鴿馨，頸背上整齊系著馬尾巴。他臉上一向不擦粉，那是浪費(fèi)，因?yàn)槎疟壬鸵桓焙翢o暇疵的白皮膚。他的衣著素來高雅，色調(diào)保守。今天他穿著深藍(lán)色絲絨長褲和手工外套。多虧了茱莉，他在巴斯生意興隆。
他皺著眉，徑自拿起她的一只鉛筆。
“你的禮貌跟腳生凍瘡的轎夫不相上下。”
“真是伶牙俐齒，茱莉，不過這話并不稀奇，大家都這么說。啊，今天早上在十字浴室，你外婆還在夸獎你的聰明，告訴大家你是多么忙碌�？蓱z吶，她不得不請個護(hù)理員——一個陌生人，照她的話說——扶著她站在水中�！�
可憐的文娜。的確。茱莉感激她外婆協(xié)助她的用心。不過最近文娜的努力總是遭到反彈。她想到為了雷克爵爺?shù)男藕斐傻哪悄徊迩�。只等確定再度標(biāo)到經(jīng)營郵局的特許權(quán)，打發(fā)雷克爵爺上路，茱莉向自己允諾，一定要花較多時間陪伴文娜。在那之前，茱莉可以雇一名伴護(hù)陪外婆去浴室。但首先茱莉得對付她的敵人�！爸x謝你的這次報告，杜比�！�
他握拳將手套揉成一團(tuán)。“你無禮依舊�！�
暗自恭賀自己，她將新的時刻表推向他�！拔蚁脒@才是你來的目的�！�
“你不必謝我替你省了一趟路，我剛才到附近辦事�！彼坏葎e人邀請，徑自坐在門邊的牧師椅上，扭頭打量墻壁。“你該裝窗簾，漆上油漆。這房間實(shí)在太光禿禿了。”
連年紀(jì)最小的郵童也能舒適自在地坐在這辦公室，不必怕會弄壞任何東西或弄臟任何家具。何況，她買不起金線絨布窗簾或鋪著陶麗座墊的厚重沙發(fā)。她瞪著他�！斑@是辦公室的地方，不是俱樂部或休閑場所。我就喜歡這房間的樣子。”
“隨你，趁你現(xiàn)在還能主事�！�
他的嘲諷激惱了她�！拔倚枰M快取得印好的時刻表。”
“這些年來，你真的改變了不少哦，茱莉？以前是舞會上的美女，現(xiàn)在是滿口公事，公事，公事�！�
“沒錯，我有工作要做。你請便吧�！�
他故作沒有聽到說；“可是我還沒有告訴你我來這里的原因。”
“如果是談我經(jīng)營郵局之事，我不想聽。如果是關(guān)于我的過去，我更不想聽。”
“我認(rèn)為，”他挪揄地說。“你跟雷克爵爺結(jié)了婚，就沒有時間經(jīng)營郵務(wù)，庇護(hù)街頭小混混了——如果你那滿是污點(diǎn)的過去并未讓他不敢娶你�！�
弱者，她心想。他絕不會承認(rèn)多年前她所遭遇之事他也要負(fù)一份責(zé)任。她保持微笑道：“我認(rèn)為，你該注意你自己的事——時刻表。”她遞給他。
他一把扯去紙張，審視每一張。
隱忍著惱怒，她說：“你可以帶走它。”
他張口要回答，卻又停住了。他聚精會神看其中一張時刻表�！皬膫惗氐讲紓惙鸬臅r間你寫錯了，太慢了�！彼纯聪乱粡�，又一張�！翱�！亨斯羅到柯林溪這一段也錯了�！�
茱莉微笑，因?yàn)槎疟纫詾猷]件仍用馬匹寄送。馬車雖然較慢，服務(wù)將有所改善。她考慮后，決定不告訴他這項(xiàng)新的服務(wù)。“時刻表沒有錯，杜比，不過謝謝你的關(guān)心。我在做一些改變�！�
“比如什么？”他咧嘴露出過度自信的笑容�！坝脼觚斔托牛挥民R了？”
自從六年前他來到巴斯，他不只一次讓她吃大虧。她可以原諒他過去的不正當(dāng)言行；以前他是不顧一切，狗急跳墻，但現(xiàn)在他要她的工作。這一件事她不能饒恕他�！澳阒还苡r刻表，我得工作了�！�
“可是它錯了�！彼┼┎恍�。
“你不必操心�！�
“我當(dāng)然會操心，”他從容地說�！暗任耶�(dāng)上郵政局長后。”
就算他競標(biāo)特許權(quán)時出的價碼比她高，使用馬車的改進(jìn)措施也能確保她標(biāo)得特許權(quán)。
孩子們將會有個家，受教育，前途有展望。她將不愁生計，活得自尊自重。應(yīng)該夠滿足了。
“我從未忘記你野心勃勃，杜比。好了，如果沒有別的事�！�
他演技精湛地轉(zhuǎn)為笑臉�！笆聦�(shí)上，倒是有的�！彼麖墓陌〕鰩讖埣�。“雷克爵爺要我們印這份帖子，我想你或許希望看一看�！彼鸭垙埛旁谧郎�，推給她�！胺浅Ｖ艿�，你不認(rèn)為嗎？”
那張印刷精美的紙上，寫的是一份她與雷克爵爺結(jié)婚的正式喜帖。她勒住舌頭阻止自己說出會后悔的話，不讓杜比利用它來攻擊她。“可惜這帖子浪費(fèi)了。你的刻印工依然技術(shù)精湛�！�
他得意地笑著說：“雷克爵爺還替你訂制了新的文具紙張，安茱莉女士。滿好聽的，是不是？”
她看看那張紙，瞥見她簡寫的名字安放在山形圖案下方。夠了。她的脾氣爆發(fā)了。
她把信箋樣本摔下桌，落在杜比跟前�！俺鋈ィ瑤е湍愕囊軠y滾出去。”
他像個遺落金塊的守財奴似的蹲下去撿帖子。厭惡的茱莉走到窗前眺望大街。她聽到他在地板上摸索，然后手腳笨拙地撞倒了垃圾桶。
“我立刻弄干凈。”紙張發(fā)出息簌聲。
庭院中，昆彼拎著一桶水走向雞圈，他伸出一臂保持平衡。杜比難道不走了？
她聽到他的足聲移向房門。門開了。
“我會照你寫的時間印時刻表，”他迸聲道�！耙恍瞧谧笥揖徒回��！�
門砰地關(guān)上。聽到他的足聲漸漸遠(yuǎn)去，茱莉跌坐在窗前座位上。她必須終止這項(xiàng)婚事鬧劇。她一直耐心、體諒�？墒菦]用�，F(xiàn)在她要擇善固執(zhí)，果斷處置了。
雷克在克利夫蘭公爵的書房中來回踱步。大房子空蕩蕩的感覺逼向他。長久生活在“忠誠號”上的嘈雜和水手直率脾氣中，都市虛偽的禮節(jié)令他煩躁不寧。他在此地待得愈久，危險就愈大，因?yàn)樽詈笏麜孤┟孛�。想到眾人得知他的秘密后必然出現(xiàn)的閑言闡語，他畏縮了。
巴斯城只帶給他一項(xiàng)快樂：安茱莉。想到將再度見到她，他情緒激動，心怦怦跳。
原本他計劃娶她，讓她生個子嗣，然后自顧自己的事，不再理會她。如今他想追求她、疼惜她，帶她到世界各地。這種愛是幾時發(fā)生的？一向閃避長期牽扯的地，居然希望天天見到她，夜夜愛她。
鐘響十響。他莊重嚴(yán)肅又準(zhǔn)時的郵政局長小姐最好快些來取他的信件，他心想。天，自從簡肯斯船長失去了一只耳朵，掀起英國和西班牙一場大戰(zhàn)迄今，他未曾寫過這么多的信。雷克自己也發(fā)動了個人戰(zhàn)爭，如果茱莉不親自來看他，他將采取攻擊行動。
黑色幽默感席卷而至。她對他最近的午夜探視作何感想？對那幅畫又作何感想？她若知道他差點(diǎn)脫光衣服爬上她的床，她必會花容失色。想到她修長玉腿圈著他的腰。豐滿的胴體溫馴地迎接他，他期待得渾身一顫。
然而，縱使欲浪蠢動，他的良心卻阻遏了肉欲的狂流，強(qiáng)迫她是錯的，勾引她是不道德的。但雷克必須得到她，而且理由與他個人的沖動以及她父親自私的奇想無關(guān)。
近來，他瞥見茱莉內(nèi)心那個早熟的小女孩。就像一個人影漂浮在海面下，巴斯城郵政女局長的嚴(yán)峻外表下，是一個關(guān)心別人的熱情女人。他打算成為發(fā)掘她的男人。
為了讓自己融入她的生活，雷克牢記社交行事歷，認(rèn)識她的朋友和敵人。他甚至每天早上去洗溫泉，但是她已不再陪同她外婆前往。
想到文娜他不禁咬牙。那個老惡婆令麥克白劇中的巫婆相形之下，如同和藹可親的教母。這位洛克堡公爵未亡人并不愛護(hù)她的外孫女。難道茱莉看不出文娜扭曲的愛背后，其實(shí)是殘酷的擅權(quán)與操控？
他想到自己的雙親，他們沉溺在享樂中，無暇顧及一個喜歡冒險甚于上學(xué)的頑皮兒子。一個在領(lǐng)導(dǎo)統(tǒng)御方面表現(xiàn)出色，卻在自我價值上慘敗的兒子。直到他出海，雷克才感到自在自如。
他想象他母親展信得悉他即將結(jié)婚時的表情。她會微微一笑，然后訂做十幾件新衣服作為慶祝。只有在他又獲頒勛章，或他父親又交給他一塊產(chǎn)業(yè)經(jīng)營時，她才記得有這個兒子。除了他偶爾造訪倫敦巧遇他母親之外，他和恩德利公爵夫人之間唯一的定期聯(lián)系是，每年他生日時她寄來的一封信。不過，那也不算是聯(lián)系溝通，因?yàn)樗膩淼挠嵪⑹耆缫蝗眨核麕讜r才會生個繼承人，完成他對齊家的責(zé)任義務(wù)？
雷克不禁納悶，父母怎會如此迫切要有繼承人，然后卻把他們丟給奶媽和保姆？他一直覺得在他們的生活中他是一個器皿，需要用時拿出來擦凈打光，燕會結(jié)束后立刻塵封起來。恩德利公爵夫婦對他們的私人仆從表達(dá)的關(guān)心勝過對他們的獨(dú)生子。但雷克對這一點(diǎn)也漸感愧疚，因?yàn)榘瓕λ人挠H身父親更像個父親。
在這一點(diǎn)上，他和茱莉境遇相仿：他們均未體會過親情，至少不是真心疼愛或周全的養(yǎng)育。但這些并未阻止他希望能得到它們。他會做個好父親，他會疼愛他的子女，帶著他們在身邊。他會愛他們，絕不羞于麥達(dá)他的疼愛。
茱莉希望得到什么？三樣?xùn)|西，她說過。他無法給她誠實(shí)，因?yàn)樗恼婷婺繒钏齾拹�。�?dú)立自主也不可能，因?yàn)樗找古阒c他原本預(yù)期與她的婚姻差之千里。但是他能給她也會給她忠實(shí)。他會永遠(yuǎn)支持她，他會向任何一個污蔑她名聲之人挑戰(zhàn)，他會愛她到天荒地老。
面前只有一項(xiàng)障礙：他必須先贏得她的心。
門開了，興奮涌向雷克。
艾森珊珊走入房間，手中拿著一疊信件，表情解事。“你看到我好象很失望啊，你一定是在等別人�！�
雷克又開始踱步�！八谀睦�？”
“讓我重新描述一次。失望還不足以形容你的表情，”艾森說�！笆聦�(shí)上，你的樣子就像去年在波士頓五月節(jié)上我們見到的那只關(guān)在籠里的花豹，冷冷的綠眼睛。你記得那只畜生嗎？”
“記得，還有個瘦瘦的小鬼用根棍子戳它。結(jié)束他的愚行遭到了報應(yīng)。”
艾森佯作驚駭狀，高舉雙手�！芭叮�！那只花豹咬掉他的手了？那只畜生脾氣真可怕。”
看見他那熟悉的爆鬧模樣，雷克感到緊張和壓力都減輕了�！澳愕挠哪胁趴植滥亍�
你見到她了沒？”
咧著嘴，艾森拿起雷克的外套�！皝恚┥习�。她在隔壁金斯頓公爵家�！�
雷克轉(zhuǎn)身套上袖子。艾森撫平肩膀，調(diào)整衣領(lǐng)。她隨時會翩然走進(jìn)大門了。她會肩背郵袋，昂著下巴，眸子亮藍(lán)而疏遠(yuǎn)，正經(jīng)八百地來辦公事。他渴盼的女人。
但是不多久，桑福將她請入房中時，雷克發(fā)覺他錯估了她的一點(diǎn)：眼睛。不再是疏遠(yuǎn)，它們有如土耳其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“日安，爵爺�！彼目跉獗缺╋L(fēng)雪還冰冷。
“你好，茱莉�！�
艾森一步跨到他倆中間�！罢埌雅L(fēng)和手套交給我好嗎，小姐？”
“我不是來社交應(yīng)酬。不過，好的�！�
她把郵袋放在一張椅子上。把被風(fēng)和手套交給他之后，她說：“失禮一下，艾森。
我想單獨(dú)與你的主人一談�！�
雷克的意識警覺到異樣。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背后藏著什么聰明念頭？他仔細(xì)審視她。
她對布料頗具鑒賞力，選的衣著款式也能襯托出她高挑的身材。今天她穿了一襲橘褐色發(fā)亮的硬棉長服。外裙時髦地自腰際叉開，露出與蓮袖相同的黃色緞質(zhì)內(nèi)裙。沒有蝴蝶結(jié)，穗帶或精致的繡工，這襲長服反而烘托出她的美麗。方形領(lǐng)口露出她纖細(xì)的肩呷骨，豐滿的酥胸若隱若現(xiàn)。
他想到那雙酥胸間若是戴著首飾必定好看。想到她酥胸的形狀、肌膚和在他嘴中的滋味，他全身發(fā)熱。
“你餓了嗎，爵爺？要我送茶點(diǎn)來嗎？”
艾森嘲弄的口氣將雷克從肉欲的思潮中驚醒，它也警告了他的欲念有多明顯。
“好�！�
“別為我費(fèi)事，”她斬釘截鐵的口氣壓迫雷克的耐性�！拔乙f的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�！�
艾森關(guān)上房門后，雷克知道這位侍從不會再進(jìn)來。
茱莉伸手拿起郵袋。她動作優(yōu)雅地解開皮帶扣，掀開袋面。這動作她大概已經(jīng)做過上千次了。
他凝視她的頭發(fā)，未施香粉的金色發(fā)髻盤在頭上，似乎令她纖細(xì)的頸項(xiàng)承荷不住。
他注意到她又未戴任何首飾，只在脖子上系了一條緞帶。他喜歡，因?yàn)樗恍枰b飾品。
不過，將來他會將知名的齊氏鉆石項(xiàng)鏈送給她。那串寶石應(yīng)該會令她投入他的懷抱，這是用言語辦不到的事。
她遞出一封信�！澳愕男偶魻�。”
不受歡迎的紫丁香味飄然而至。驚愕中。他任由未來的妻子把他前任情婦的信放在他手中。老天！這次求愛過程中還會出現(xiàn)什么樣的怪事？
雷克像個生嫩的水手被人撞見在火藥室抽煙似的，一把將要命的證據(jù)塞入口袋。
“謝謝你�！彼馈�
她仍伸著手，笑容過度甜美地說：“這要四便士，爵爺�！�
原來如此，她想玩游戲，是吧？“你真是唐突無禮，茱莉。”
“又如何？你真有代表性。”
“這話什么意思？”
“不談了。請給四便主�！�
“四便士做什么？”他問。
“郵資�！�
他呆若木雞，迸聲反問：“你肯接受一個吻作為替代嗎？”
她的笑容消失，細(xì)巧的耳鼻歙張�！皠e油腔滑調(diào)。你跟你的情婦信函往來是你的事，收取郵資是我的事�！�
羞慚冷卻了挑逗的企圖�！皩Σ黄��！彼麖某閷先〕鲆幻督饚欧旁谒氖中睦�。
“四十二先令？兩金尼？”她說�！拔覜]有零錢找給你。”
他輕輕將她的手指合起來握住金幣�！捌渌哪萌ジ多]車的費(fèi)用�！币苍徫疫@個小丑。他幾時才能學(xué)會應(yīng)付這個女人？
她盯著金幣半晌，搖搖頭�！安�，我不能接受。把它送給蕭夫人吧。她和你的兒子比我更需要它……尤其你現(xiàn)在要把他們攆走了�！�
她譴責(zé)的口氣令雷克吃驚，他說：“我不知道你竟會毫無道德到偷看別人的信，而且洛伯不是我的兒子�！�
她挺直了身子，向他跨近一步。歐薄荷的清香驅(qū)散了紫丁香的濃郁�！拔覜]有看你的信，齊雷克，我從不看別人的信。道格親自送交你的信，他告訴我蕭夫人又哭又笑，因?yàn)槟阋龜嘟^關(guān)系。而且，你說那孩子不是你兒子，什么意思？”
耐心，雷克告訴自己。她慣于保護(hù)無助的孩童�！澳呛⒆游鍤q。我……咂……認(rèn)識蕭夫人才一年左右�？v或如此，我已安排了他的就學(xué)。我相信她給我的信是關(guān)于此事�！�
茱莉張口結(jié)舌，平滑的額頭皺出一道紋�！芭叮徫�。我不該妄下斷論�！�
打從與安茱莉見面起，雷克就不斷被她坦率的態(tài)度弄得陣腳大亂。他想擁抱她，希望她依賴他。他想問她為什么扛起郵局的重大責(zé)任。用言語追求她并不容易——尤其如果類似地前任情婦的話題不斷鉆入交談中。不過，再想想，他幾時跟茱莉有過正常的交談？
“我原諒你，親愛的，”他愉快地說�！凹热粏栴}澄清了，告訴我，從我上次見到你看到現(xiàn)在，你都在做什么？”
她把金幣塞入袋子�！澳闵洗我娢�，我是在睡覺�！�
他記得她的模樣有多么甜美，像天使一般，雙唇微張，被單蓋到她的下巴�！岸液苊馈！�
“你是個喜愛惡作劇的丑怪巨人�！�
“我不是�！�
“我把你的畫扔進(jìn)垃圾桶了�！�
“垃圾桶？”她的話有如拳頭。他已多年未提筆作畫，而且那幅畫并未展現(xiàn)他的才華，但是熟能生巧，他的技巧會恢復(fù)。
“哦，我傷了你的感情�！�
這次她想欲擒放縱了，嗯？這方面他可以與她匹敵。“我猜這表示你不肯再做我的模特兒了？”
她像女皇一般尊貴地走向他�！拔覐膩砭蜎]有做過你的模特兒，你闖入我的房間——”
“不，我沒有闖，”他打斷她，希望能拖延她的忿怒�！拔曳浅ｌo悄悄�！�
“我真高興你覺得擅闖私宅是這么有趣。”
她的表情堅定可畏，就像在裁縫店內(nèi)護(hù)衛(wèi)施昆彼時一般。雷克好喜歡�！澳闵鷼鈺r真迷人�！�
她大笑，眼中的火花轉(zhuǎn)為挪揄�！澳阋詾槲視蝗绱巳狈�(chuàng)意的奉承所打動？”
雷克有如在茫茫大海中慌了手腳，他發(fā)覺要贏得她的心一點(diǎn)也不容易。但是這項(xiàng)挑戰(zhàn)卻讓他呆滯的腦子頓生靈感。幽默失敗了，開門見山可會奏功，“要怎么樣才會打動你？”
她走到壁爐前，摸克利夫蘭公爵最喜愛而自豪的一組鐵制士兵塑像。這幽暗而男性化的房間有了她，似乎明亮許多。雷克的生活亦然。
“如果，”她表示�！拔乙淮騽�，對象也不會是個有小偷的本事，和低級的想象力的男人�！彼羧晦D(zhuǎn)身，對他搖著手指�！奥犖业膭窀�，齊雷克，把你的藝術(shù)靈感限制在車輛和靜物水果上，把你的多情限制在歡迎它的人身上�！�
假如自尊是溫煦的風(fēng)，他已夠死在水中。他自我辯護(hù)地說：“要勸退我，憑幾句賣弄辭藻的侮辱還辦不到。尤其是你不久前才投入我的懷抱，差點(diǎn)把我的臉吻掉，鼓勵了我對你的感情之后。若非你外婆和那個嘮叨的牧師在郵務(wù)室內(nèi)，我會一路抱你上樓，放在你的床上，讓你嘗到我的多情�！�
她堅不退卻，旁人只能從她上下起伏的胸部看出一絲她的氣忿�！拔視缭谀銖�(qiáng)暴我之前就清醒過來�！�
她會醒過來——許多次�！澳敲茨愠姓J(rèn)你曾經(jīng)心動，曾經(jīng)想要我。”
她氣得雙頰脹紅�！拔沂恰闷�，而且氣昏了頭�！�
“你現(xiàn)在也在生氣�！�
“我一直生你的氣�！�
小心，茱莉，他心想，你已經(jīng)無法自拔了。“那么，換言之，你一直想要我。”
她雙手一攤。“我真不懂何必費(fèi)神跟你談話。”
雷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�！澳阗M(fèi)神，是因?yàn)槟阆矚g我。”
“不，”她試圖掙脫�！拔也幌矚g你，至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喜歡。哦，真是費(fèi)神！
我的意思是，你的想法錯了�！�
她并未再掙扎，于是他追問：“我的想法是什么？”
她站得好近，他可以看見她羽毛般的睫毛。她輕聲說：“你以為你可以耗弱我的意志力，你以為我會把我的童貞獻(xiàn)給你。若不然，我相信你會下手強(qiáng)奪�！�
他狂馳的思潮猛烈停頓。童貞。為什么他曾假定她不是處女？因?yàn)榈谝淮我娒娴那榫�。除了她有一副豐滿的胴體，她還是全英國最獨(dú)立自主、最有潛力的女人。他以為她會有個情夫，而且，為什么沒有？
呆愕之下，他讓這項(xiàng)無比悅?cè)说男畔⒃谒念^扎根。他會很快向這個曠世奇絕的女人引介激情的樂趣。他的身體應(yīng)和他的想法。
“怎樣？”她質(zhì)問，退后一步�！澳銦o話可說啦？你會試圖在此地奪走我的童貞嗎？”她眼中閃動著激挑之色。“現(xiàn)在？”
他吞口口水，啟齒欲言，但她的表情制止了他。他興致勃勃地望著她的目光落向他的胯下。
“你的庸俗多么容易預(yù)料呀！”
她的機(jī)敏狡黠令他惱火�！拔�，看著我，茱莉�！�
“我已經(jīng)看過了，謝謝你，而且我對家父的最新獻(xiàn)禮根本毫無興趣�！�
雷克大笑以掩飾自己的尷尬�！跋嘈盼�，親愛的，令尊與我將要奉獻(xiàn)給你的根本毫無瓜葛。”
“就算是教皇替你的品行作證，我也不會相信你�！�
“那么，國王怎樣？”
她故作輕描淡寫地問：“你寫信給他了。為什么？”
“擔(dān)心了？”
她信心十足�！耙稽c(diǎn)也不�！�
“哦，我認(rèn)為你擔(dān)心�！倍宜摵煤脫�(dān)心一下�！拔艺J(rèn)為你也怕我�！�
“哈！你給自己臉上貼金。你以為我會愛上你�！�
“對，沒錯。我是個金龜婿，而你是人人爭取的首獎，茱莉�！�
她握拳重?fù)舯跔t臺，步兵塑像應(yīng)聲震倒。“我不是獎品，雷克爵爺，”她說著，扶正塑像�！拔沂莻�棋子，跟你一樣�！�
她這句話的確瓦解了他的斗志，他的雙手頹然垂落�！熬褪悄羌埢榧s，是嗎？”
她的神情軟化了，看上去好脆弱，令他覺得她會哭�！笆堑�，就是那紙婚約，否則你為什么要我？你可以得到全英國任何一個合適的、甚至不太合適的女人。大概連法國、西班牙也包括在內(nèi)。別裝了，我們知道你為何來此。”
他突然念頭一動�！皠e動，我立刻回來。”
他不讓自己有時間考慮后果，大步走進(jìn)他的套房，拿著一份文件回來�！澳萌ァ！�
他把它塞入她手中�！皼]有你的簽字它一文不值。撕掉它，扔進(jìn)火里或掛在旗桿上，茱莉。我不在乎。”
受傷的自尊令她雙頰脹紅�！拔以缇椭滥悴⒉幌肴⑽��！彼龘u晃著文件�！澳銓@文件的漠不關(guān)心足以證明我的想法�！�
她誤會了，雷克的耐性繃斷了。“我當(dāng)然想娶你，我從未隱瞞過這一點(diǎn)。可是我?guī)自嬲蚰闱蠡檫^？”
“你并沒有真正求婚�！彼呎f邊撫弄著羊皮卷，姿態(tài)撩人令雷克受不了�！澳惝�(dāng)著全巴斯城的市民告訴我，我們將成為夫妻。”
雖然他明知那姿態(tài)和動作是純潔無邪的，他仍情不自禁想象她的手以類似的動作在他身上游走。
“你否認(rèn)自己說過的話嗎？”她問。
他的膝蓋快發(fā)抖了，他若不盡快將那文件自她手中取走，他必會后悔�！拔也环裾J(rèn)。
可是你怎知你不會想嫁給我？你根本不肯認(rèn)識我、了解我�！�
“相信我，我了解得夠了�；蛟S你忘了，可是我曾經(jīng)大度面對這種情況�！�
“我跟其它人不同�！�
她上下打量他�！芭�？怎么不同？”
她永遠(yuǎn)不會知道答案。“我想要你。其它人配不上你，而我愿意證明我配得上�！�
他刻意盯著文件�！八簹�。”
她反而將它抱在胸前�！澳悴荒墚�(dāng)真。你不了解家父。他毀了四個正派男人，第五個傾家蕩產(chǎn)。為了給我找個丈夫，讓他抱個外孫，他手段無情。”
冰冷的恐懼滲入雷克的骨髓，但是他擠出一絲微笑，說謊道；“我不怕令尊，而且我了解你何以不肯被迫結(jié)婚�！�
“那你的重點(diǎn)是什么？你又怎么會被迫答應(yīng)結(jié)婚？”
但愿他能告訴她。他取過文件，扔在克利夫蘭公爵的書桌上。安全了。他的虛張聲勢奏效了，他說：“我的重點(diǎn)是這樣——我們彼此不了解。你是個聰慧能干的女人，而我是個智力中等的狡黠巨人�！笨匆娝α�，他急忙說下去�！拔艺J(rèn)為我們試試求愛的階段，看看你是否不喜歡我�！�
“我不是不喜歡你，雷克。我不能嫁給一個睜著眼睛說謊的男人�！�
“我又怎知你能否讓我信任、托付我的‘謊言’？”
“你不知道�！�
“我愿意冒險。我們就從周二晚上去辛普生俱樂部開始�！�
“不行�！彼珠_始扶正壁爐臺上的士兵塑像�！拔业酶{(lán)先生和韋馬歇先生見面談事情。”
“那，周三晚上去魏家俱樂部�！�
“抱歉，你得一個人去。我得陪亞伯去布里斯托，我們要到周四才回來�！�
“這都是搪塞之辭。”
“不是。布里斯托的職員是新來的，我必須去檢查他作的記錄�！�
“那，周四晚上去辛普生俱樂部。”
她的貝齒咬著嘴角。“你看過社交行事歷�！�
他虛張的勇氣漏風(fēng)了，但是他拒絕認(rèn)輸�！澳憧细胰�？”
“我肯在周五跟你去跳舞，但是你必須答應(yīng)兩個條件：你要保證停止午夜拜訪；同時取消印制喜帖和文具用紙�！�
詫愕之下，他說：“誰告訴你這件事的？”
“杜比急于讓我知道�！�
“你不喜歡他。為什么？”
她嘆口氣�！斑@是個很古老又通俗的故事�！彼龑⒁慌_模型大炮移至她布置出的前鋒位置�！澳銜X得很乏味�！�
“我好奇，告訴我。”
“不�！彼饴曊f。
他該見好就收�！昂冒�。你信守諾言，局長小姐，我就會信守諾言�！�
她伸出手�！拔覀儠雠笥�。將來有一天你真結(jié)了婚，帶著你的夫人回到巴斯，我們會相處融洽。握手言和？”
她的手滑入他的，他立刻期待更親密的擁抱。她會成為他的夫人，上帝為證�！爱�(dāng)然。你回來和第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你，我們?nèi)ナ衷∈��！?br />
“好啊。外婆一定會喜歡她的護(hù)花使者�！�
厭惡感席卷他。
“你為什么神色如此沮喪，雷克？她又不會咬人�！�
此話說得太客氣了，因?yàn)槁蹇吮さ奈哪葘λ臄橙藭粤诉�不吐骨頭。他了解她這種人，他也知道如何對付她。但是，他能在不傷害茱莉的前提下，讓她明白她外婆的真面目嗎？
“雷克……”
他毅然不再想那殘酷的老惡婆。“她當(dāng)然不會咬人。你現(xiàn)在要去哪？愿意有個護(hù)花使者嗎？”
她聳聳肩�！拔乙タХ鹊赀f送最新一期的‘塔勒三日刊’和‘紳士季刊’。我不需要護(hù)花使者。”
“啊，可是你需要的�！�
“為什么？”
他撥搓光禿禿的上唇�！皳�(jù)余夫人表示，咖啡店不適合弱者女性的纖弱性情，而且充斥著政治和哲學(xué)這類嚴(yán)肅話題�！�
茱莉大笑�！俺羌究谵D(zhuǎn)運(yùn)時毀損，否則他們從未注意到我的存在。而且，嚴(yán)肅話題來不及讓我吃不消，因?yàn)槲抑蝗ニ瓦f刊物，立刻就出來�！�
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可以只手擎天�！胺凑疫�是要去那兒�！彼f謊。
“隨你吧！”
他握著她的手肘走向房門。他逗她道：“我看我要親自去拜訪杜比，問他為什么你不喜歡他。”
她抓住他的衣領(lǐng)，目光驚惶�！澳闱f不可以去�！�
他按住她的手�！盀槭裁�？”
她緊張地看著他的領(lǐng)巾，又看看吸煙座，再看看墻上的肖像。最后，她說：“他要我的工作�！�
雷克托起她的臉�！翱粗��！彼此f：“還有呢？你隱瞞了他的一些事�！�
她再度振作自尊，但騙不了他，因?yàn)辇R雷克一眼即知什么是謊言。一股深切的同情勾動他的心靈�！案嬖V我�！�
“六年前，家父派杜比來此地跟我結(jié)婚�！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