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腦中一片空白，他用力地眨眼，以為自己眼花。
但……金福來的那截尾巴仍然掛在她身上。
「原來狐妖就是夫人！城主，你可千萬別被她給迷惑了�。〕盟缃窕杳圆恍�，先下手為強(qiáng)��！」都護(hù)們大叫著。
「她方才救了我一命。」鐵木鷹瞪著都護(hù)們，嚇得他們后退三大步。
「城主，您位高權(quán)重，她當(dāng)然知道要保住您。至于其他死亡的人，可沒那么好命……我的夫君一定也是被她所害……」洪雪英趴在婢女身上，啜泣地說道。
鐵木鷹看著金福來的尾巴，鐵鑄般面容有一瞬間被悲痛擊垮，但他很快地恢復(fù)嚴(yán)面冷顏，揚(yáng)起火爆雙眼一瞪，粗喝一聲。
「全給我滾出去！未經(jīng)我允許進(jìn)來者，格殺勿論！」
所有人嚇得立刻退了出去。
鐵木鷹踹上馬廄大門，感覺手里重量變輕，他低頭一看──
金福來的身子開始縮小。
他不敢閉眼，見她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狐貍。
這只狐貍曾經(jīng)與他朝夕相對，陪伴過他無數(shù)日夜，他不可能會錯認(rèn)。
金福來就是小福！
小福就是金福來！
鐵木鷹腳步踉蹌地后退著，雙膝無力地跪落于地。
就算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清楚地呈現(xiàn)，他仍舊無法相信……
這個愛哭愛鬧愛纏著他，毫不保留地喜歡著他的金福來，竟然不是人。
你希望我當(dāng)人，還是要我變成小福？
突然間，她曾經(jīng)說過的話全都有了解釋，她的異能也不再那么特殊，因?yàn)樗茄皇侨恕?br />
鐵木鷹瞪著鮮血不停地自小福的唇間流出，他心痛欲裂，伸出的手怯停在半空中。
生平第一次，他做不出任何決定，不知該拿懷里的小東西如何是好。
小福發(fā)出一聲痛苦嗚咽，他還來不及多想，身子便已緊擁住狐貍。
他只知道不管她是金福來或是小福，他都無法棄之于不顧。
他不準(zhǔn)她死！鐵木鷹轉(zhuǎn)頭對著馬廄外大喊出聲。
「大夫呢！大夫?yàn)槭裁催�沒過來！」
鐵木鷹小心翼翼地將小福摟在懷里，被火焚黑的衣衫染滿了她所嘔出的鮮血，看起來甚是可怖。
他大步走出馬廄，怕失去她的恐懼讓他全身顫抖。
「城主，您受傷了嗎？」都護(hù)們迎了上來。
「我沒受傷，受傷的是小福，是她替我擋住了火焰，我才會沒事的�！硅F木鷹說道。
都護(hù)們一見到他懷里竟抱了只狐貍，全都嚇到后退三大步。
「小福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！」甫趕到馬廄外，站在最前方的李虎上前一步探看傷勢。
「那不是什么小福，那是金福來夫人，是狐妖�。 购檠┯⒀谛湔f道。
眾人倒抽一口氣，包括李虎。
鐵木鷹面無表情地望著都護(hù)們臉上的恐懼，看得每個人都別開眼不敢再與他對望。
李虎苦著臉，一臉欲言又止神態(tài)。
「我至今仍不清楚發(fā)生了何事，但她方才拼了命救我確是實(shí)情。我鐵木鷹公私分明，豈能對她不聞不問�！硅F木鷹粗聲說道，大步往前走。
「城主，請您千萬別受狐妖迷惑！」眾人跪在鐵木鷹面前，擋住他的去路。
鐵木鷹望著擋在他正前方的李虎，他利眼一瞇，粗聲一喝。
「說……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？」
「方才有只狗在夫人先前住過的別院庭園里，挖到了好幾具女尸。」李虎稟告道。
鐵木鷹身子一震，看著懷里只剩一口氣的狐貍，他咬緊牙關(guān)，怎么樣也不能相信她會危害人命。
但他也不相信她是狐貍，可實(shí)情確是如此……
「找仵作對女尸做辨識，看看府內(nèi)可有人認(rèn)得尸體身分。把曾經(jīng)住過別院之人全都拘提到官府里，一個一個詢問。」鐵木鷹聲音雖然平靜，可他心如刀割，抱著小福的手掌沒停止過顫抖。
「那……小福怎么辦？」李虎問道。
「去找大夫，我要牠活下去，因?yàn)槲乙页稣嬲齼词�，讓兇手為鐵城百姓的命付出代價�！硅F木鷹說道。
「是。」李虎遵命。
鐵木鷹摟著小福，經(jīng)過洪雪英身邊時，驀然掃去一眼。
只見她雖驚慌地屈身行禮，但那對眼睛卻是毫無驚詫神色，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樣。
鐵木鷹利眼一瞇，轉(zhuǎn)身向李虎問道：「找到射箭燒馬廄者了嗎？」
「是熊營營長。我們找到他時，他已經(jīng)暴斃，像顆被吸干的瓜一樣�！估罨⒓t著眼眶說道。
鐵木鷹眼神一兇，他咬緊牙根強(qiáng)壓住怒氣，卻更加擁緊了懷里的狐貍。
「徹底清查鐵城內(nèi)所有人口，列出詳細(xì)名冊，任何一個人失蹤超過半日以上，親人鄰居便要出來報官。」鐵木鷹說道。
「是。」李虎說道。
鐵木鷹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，因?yàn)閼牙镞�有一條生命正等著他營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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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之后，金福來便被關(guān)入地牢。
這段時日里，許多珍貴藥材被秘密地送入她的牢房。
可她從鎮(zhèn)日昏迷到可以爬起坐好，終至每日可清醒一、兩個時辰，還是過了十日之久。
這段期間，城里沒再傳出發(fā)現(xiàn)尸體的消息，百姓們于是認(rèn)定先前那些尸體全都是金福來所為。
「想不到夫人竟是只狐妖！」
「可她之前救了鐵城那么多人，還救了城主……」
「那是別有用心，妖還能有什么好心腸！」
「瞧瞧她平時吃包子那個狠勁，像是恨不得能骨頭都嚼碎一樣……」
她不壞……她沒有那么歹毒……她只是貪嘴啊……
金福來在夢里痛苦地呻吟出聲，感覺有人掰開她的嘴，喂了幾口湯藥。她吐得多，喝得少，可對方?jīng)]放棄，一口一口地喂著她。
這兩、三天，她清醒時間變長了，知道自己待在一間只有一小扇窗的房子里，她也瞧見自己的狐貍毛皮，但她沒法子改變什么。
她所有的功力早在救回鐵木鷹的那一刻便全數(shù)消失�，F(xiàn)在的她，再也變不回人形，只能是只狐貍。
「唉……」
金福來聽見鐵木鷹的嘆息聲，她奮力睜開眼，對上他黑黝雙瞳。
那對黑瞳里有太多的悲憤、擔(dān)心、難過與心疼，卻也有一股疏離──
一股非我族類的疏離。
金福來心一酸，蜷著身子將臉埋入尾間。
他老說人與狐不同……可她不論當(dāng)人或?yàn)楹�，她都一樣在乎他�。?br />
不，她要當(dāng)人，因?yàn)樵诮?jīng)歷過人與人之間的親密交流后，她早已無法安分于只當(dāng)一只狐貍。她愛他握著她的手，她愛賴在他懷里同他說話，且她還要用手撫去他此時臉上的痛苦……
只是，再修為人形，至少要百年功力。況且，就算她再修為人形，他還要她嗎？
抬頭凝視著他，心頭大慟，險些流下淚來。
無奈，狐貍是流不出眼淚的……
鐵木鷹望著她像是隨時要落淚的眼眸，她喉頭一緊，想撫摸她，可手卻始終沒有落下。
該流的淚，他早在夜里守護(hù)她時，就已流干。
她兩度命危卻都險度難關(guān)，可他的心卻因?yàn)樗嬲赝此肋^一回，再也無法回復(fù)原貌。
「明知我們不該在一起，當(dāng)初何必許了我。如今鬧出這種下場，我寧愿什么都不曾開始過�！顾麆e過頭，氣自己的心痛，也惱她的欺騙。
金福來聞言，痛得蜷起身子，不住喘著氣。
「怎么了？」鐵木鷹急忙回頭。
金福來抬起頭，等著他碰觸她──她是恢復(fù)不了人形了，但是她還是可以用小福的方式陪在他身邊啊。
鐵木鷹手掌緊握成拳置于身側(cè)，不許自己再流露出任何情感。
「嗚……」金福來發(fā)出悲哀嚎叫聲，把自己蜷進(jìn)他所給予的雪狐大氅里，不停地顫抖著。
他竟不愿再與她親近，竟連小福都不愿碰觸，他對她有多怨��！
「這幾日，沒再發(fā)現(xiàn)尸體，但是城里仍然持續(xù)有人失蹤，我沒讓人發(fā)布這消息，但已加強(qiáng)宵禁�！硅F木鷹強(qiáng)迫自己說道，大掌早已緊握成拳。
金福來從雪狐大氅里露出臉來看他，他說這些話的意思是──
他從來不認(rèn)為她是兇手，他相信她！
金福來慢慢爬至他腿邊，小臉輕輕地磨蹭著他。
鐵木鷹只是看著她，卻堅持不再有任何碰觸，心死過一次已經(jīng)夠了，他不許自己再有任何感覺。
「別院下方埋的那幾具尸體，已經(jīng)證實(shí)是鐵明英下頭一些因?yàn)樵?jīng)犯錯或失寵而被遣送回老家的妾室及婢女，但不知為何全被謀害。我已經(jīng)下令將當(dāng)時居住過別院的人全都聚集在地牢里，真相很快便會水落石出了�！�
是洪雪英搞的鬼！金福來咧 嘴想大叫，聽到的卻是自己低吼的聲音。
「妳稍安勿躁。我亦認(rèn)為洪雪英嫌疑最重，因?yàn)檫@些人全是她下令遣返的。我以暗中派人監(jiān)視她，但還是需要時間找出證據(jù)�！顾f。
金福來點(diǎn)頭，慶幸著兩人心靈還能溝通。
「等到兇手捉到，讓妳恢復(fù)清白之后，我會親自把妳帶回靈山。」鐵木鷹嗄聲說道，額上青筋因?yàn)閺?qiáng)忍著情緒而緊繃著。
金福來一聽他要送她回靈山，心痛得像是整個人被撕裂一般。
明知道回到靈山對她來說是最好結(jié)果，但他怎么舍得？而她如果舍得回去，今日又豈會淪落到功力盡失，還被囚禁于此的下場？
她哀怨眼神讓鐵木鷹的手臂顫抖，他咬緊牙根，生怕自己會吶喊出心里的悲痛及不舍。
她是狐！他是人！他若留下她，今后耳語不斷，他如何還能再以公正、不迷信的鐵面形象治國濟(jì)民呢？
鐵木鷹咽下喉頭梗塞，淡漠地說道：「李虎找了一個道士，說是用桃根、李根、梅根加水煮湯，能辟除兇邪，此法可以用在洪雪英身上嗎？」
金福來搖頭，無力地攤在地上。
「桃湯只對不成道行的小妖有效，對付赤月那樣的利妖，根本毫無用處�！勾斑呁粋鱽硪魂嚮貞�(yīng)。
「誰！」鐵木鷹馬上護(hù)在金福來面前，抽出腰間長劍，朝著出聲方向一揮。
兩人高的窗邊站著一只皮毛水亮的狐貍，黃眸在夜色里發(fā)著光。
金福來看著他，激動地?fù)u著尾巴。
「我要帶金福來離開�！购傄匀苏Z說道。
「妳是金旺來？」鐵木鷹問道。
「正是本大爺�！�
金旺來一躍而下窗臺，站到金福來身邊。
金福來熱切地挨了過去，見到他才算是真正安下了心。
「我不過到齊眉山去求一株仙草，誰知道妳竟惹出這么多事來�！菇鹜鷣韽纳砩纤嘲だ锶〕鰩最w鳳凰果�！缚斐�，吃完有力氣后，我就帶妳離開。」
「在還沒還她一個公道之前，我不能讓你帶她離開�！硅F木鷹說道。
「我若真要帶她走，你又能奈我如何？」金旺來朝他咧出尖銳銀牙。
「嗚……」金福來跳到鐵木鷹身邊，對峙地望著金旺來。
「就告訴妳不要傻傻地跟他走，如今幾百年的功力都?xì)Я�，妳心甘情愿了吧。」金旺來氣到大叫出聲，啪地打了下她的頭。
「嗚。」她現(xiàn)在不能說話。
「你做什么！」鐵木鷹一手抱起金福來，長劍直指向金旺來的喉頭。
「你動手��！殺了我，看誰給你獻(xiàn)計抓住那個被狐妖赤月掌控軀殼的洪雪英！」金旺來瞄鐵木鷹一眼，干脆喉嚨一仰，看他能奈狐貍?cè)绾巍?br />
「你有法子治她？」
「每個妖怪都有害怕的事，我正巧知道赤月的罩門是什么！」金旺來說完，忍不住又瞪了金福來一眼�！甘裁炊疾慌碌募一�，就會落得妳這種下場�！�
「嗚……」金福來很委屈地把臉埋向鐵木鷹懷里。
「那洪雪英當(dāng)真是妖嗎？她是如何變成妖的？又該如何對付？」鐵木鷹不自覺地?fù)崦念^，盤腿在地上坐下。
金旺來看鐵木鷹一臉認(rèn)真，絲毫沒有瞧不起他的意思，當(dāng)下便同鐵木鷹說了制妖方法，還說了洪雪英可以維持人形，是因?yàn)槊繑?shù)日必須吸取人的精血等等之事。
鐵木鷹聽得眉頭皺成兩座小山，因?yàn)榻鹜鷣砜谥兴嵘窆种�，讓他不愿相信卻又不得不信。
而他為了保全百姓安全，勢必得用他向來不信的術(shù)法加以對抗。
金福來窩在鐵木鷹懷里，聽著他與金旺來的對話，感覺像是回到從前──她可以無憂無慮地挨著他一整天的從前哪。
但她知道這一切只是偷來的溫暖，一旦赤月被揪出來后，她便要離開他了。
于是，金福來往鐵木鷹的懷里縮得更緊，只盼這一晚永遠(yuǎn)都不會結(jié)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