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男人哭了，因為女孩終究忘了他的名字。
我一直相信思念沒存期限，裝在身體里，不需加工處理，也能存?zhèn)�一世百年。為見他一面，我等了整整十年，3650個日子卻在一夜消磨耗盡。在同一個星空下，我重新打開自己，發(fā)現(xiàn)不過十年，思念已然傳出了腐氣。
“等等找個專柜買一件洋裝，我們再合送一套金飾不就好了，2個小時內(nèi)可以做的事比你想像中的多�！惫�(jié)成總能把事情安排的有條不紊，是那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其色的標(biāo)準(zhǔn)典范。
自從知道恒峰死了后，幾個月來，我改變對待節(jié)成的態(tài)度，衡量他待我的種種好處，我想該是回報的時候。除了堅守坦誠相見的最后底線，不含熱情的親吻、擁抱，只要節(jié)成不在乎，我也不再抗拒。牽手、挽著手臂的親昵動作學(xué)起來并不難，能讓節(jié)成、阿姨、姨丈開心，我都覺得欣慰�；蛟S有一天我會到退讓到和節(jié)成結(jié)婚生子吧！失去好惡的任何行為舉止，就如同呼吸般的容易。失去恒峰的痛楚繼續(xù)加深中，更進而與身體產(chǎn)生運動的親密感，這已經(jīng)是我唯一和恒峰聯(lián)系的方法，我擺脫不掉也不想擺脫。
“感覺好久沒見到神魚�！鄙耵~訂婚后，刻意躲開我們聚會，最近更是幾乎不聯(lián)絡(luò)。“嗯！有兩三個月。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都私下搞些什么，也沒聽菜包提到，怎么會一夕之間風(fēng)云變色。”“連你也在狀況外。”我知道節(jié)成常會約菜包單獨出去喝個小酒，照理來說，他該是最熟知內(nèi)情的人，沒料想，節(jié)成跟我一樣陷于五里迷霧中。
把公司的事情交代一下，我們往士林地方法院公證處出發(fā)，為了避免塞車遲到，我們搭捷運再轉(zhuǎn)計程車，到高島屋購物換完衣服后，在節(jié)成的堅持下走進對街的查理發(fā)廊。節(jié)成的宴會用西裝公司里早有準(zhǔn)備，他新添了一雙皮鞋和一條棗紅色領(lǐng)帶，再請設(shè)計師幫他順個服貼的發(fā)型，上點薄薄的發(fā)油即可。我則挑了一對大理石花紋白金袖扣送他（照樣是我送他付費）。我深恐錯過時間，任由節(jié)成和專柜小姐的擺布，所以我身上正穿著銀黃色的無肩小禮服，搭配著及肘的緞面手套。
“為了他們大喜的日子，破例露個香肩又何妨，而且戴手套跟穿長袖幾乎沒分別�！币路苊溃右粫r變軟，我被說服了。節(jié)成親自指揮發(fā)廊的設(shè)計師，從化好妝，梳妥發(fā)髻，在發(fā)髻上綴著幾朵甜美的黛安娜玫瑰，手腕纏繞一圈粉紅色的蝴蝶蘭花飾。在3雙俐落的巧手分工合作下，如同仙女輕揮法杖般，完成于彈指須臾間。
“你等我�！痹谝慌远嗽敯胩斓墓�(jié)成，老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，轉(zhuǎn)頭交代設(shè)計師們注意時間，暫時離開發(fā)廊。
“脖子看起來太單薄太冷清�！币驗檫@句話，我的頸子上多了條Tiffany白金鑲鉆十字架項鏈�！昂妹赖男履锇�！好登對的夫妻�！辈还苁前l(fā)廊的員工，還是一旁的顧客，紛紛不禁贊嘆著。
“不是，我們是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，他們今天公證。”我急忙解釋。“最好保佑新娘能比你美，要不然恐怕有人會黯然失色了�！薄罢娴膯�？我不要�！蔽覔�(dān)憂地望著節(jié)成，搶走新娘風(fēng)采的缺德事絕非我所愿。“這是神魚要求的，不相信你跟她通電話確認一下�！惫�(jié)成撥著神魚電話，“當(dāng)然�。〗裉焓谴笕兆樱阋狡猎胶茫灰屛沂�。”果然是神魚的聲音，既然是新人的囑咐，我自然心安理得許多�！昂惴鍟е以谥艺\路來回跑上十公里也不嫌累吧！”鏡中的自己越是美麗，心中的蒼涼越是倍增�！氨遥 睙o理又殘酷的要求，就像在生人身上找尋亡靈的影子。
如同得到上天的恩賜一般，節(jié)成喜出望外，不加思索地將我揣在懷里�！笆潜饋�，走過馬路。”會錯意的節(jié)成，急忙往我膝窩一探，滿是欣喜的將我始起，邁開大步的往前走，“愿意抱著我跑10公里嗎？”耍著孩子的胡鬧性子，只盼望能得到一個恒峰會說的答案。
“明天好嗎？你忘了我們還要去參加神魚和菜包的婚禮�！睕]來由的任性，著實讓節(jié)成吃了一驚�！昂惴逅湃挝遥欢刈�，他會按照我的指示，直到我喊停為止。我是他的帆舵，沒有我，他就沒有方向�！蔽倚睦锵胫�。不是因為當(dāng)時我們還小，而是這就是他。
“抱歉，我做了過份的要求。”一到高島屋，我立刻請節(jié)成放下我�！吧鷼�？”節(jié)成皺緊眉頭看著我，“因為快來不及了。”我恢復(fù)笑容挽著節(jié)成的手往法院去。認清楚節(jié)成的長相，他是他，恒峰是恒峰，活人和死人都需要被尊嚴(yán)的對待。今天是大喜的日子，神魚婚禮上不該有灰頭土臉的喪氣人。
“哇！到底誰是新娘子啊？”在公證處門外，阿姨和神魚圍著我品頭論足一番�！癟iffany！我的貧窮老公怎么比啊？！”神魚話是酸的，意卻是甜的。菜包從背后抱著她，神魚整個人向后傾靠著，穿著白紗禮服的她，像是一片傍著山邊的云朵，隨著落日化做煙嵐，歸宿縈繞在山中，永不再任風(fēng)主宰離聚。我由衷地欽羨著。
“哪有，今天神魚姐姐最美了，是仙女下凡！晴雅姐姐不過是個公主，差得遠羅！”雅達意外地識大體，說話又中聽。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一大跳�！鞍�！吃人嘴軟，拿人手短。江湖兒女，舔血生涯，無奈��！”等到雅達從菜包手上接過3千元，事實才被揭穿。
“干脆兩對都在今天圓滿�！庇悬c被氣氛沖“婚頭”的姨丈，提議讓我和節(jié)成一起公證，“不行，今天是專屬我們的�！蔽疫�沒開口否決，菜包、神魚異口同聲搶先制止姨丈。
“今天之后，晴雅隨便你們煎煮炒炸，我們管不著�！庇袆e于以往菜包的積極，神魚的樂觀其成，不要說節(jié)成跟阿姨夫婦覺得納悶，“他們怪怪的！”連雅達都發(fā)現(xiàn)其中過大的差異。
公證結(jié)婚是采預(yù)約制，周一至過五，一天三場，分別是上午10點、11點，下午3點，例假日一天兩場，上午10點、11點。不但場數(shù)有限制，還得提早三天前預(yù)約。
“你們太不夠意思了，都先預(yù)約好，才通知我們。”當(dāng)節(jié)成看完規(guī)定時，對菜包猛發(fā)牢騷。多年的好友竟然到婚禮當(dāng)天才被受邀來觀禮，難怪節(jié)成會不高興。
“我們是今天才決定，特別插隊的。”菜包指著坐在公證處，正陪著神魚父母聊天的人說著：“他叫小狗子，我拜托他搞定的。”那人朝我這看了看，我以前似乎常在學(xué)校附近的店家見到他，所以覺得有點眼熟（學(xué)長？同學(xué)？學(xué)弟？）他走了過來，禮貌性的和菜包、節(jié)成聊著天，“我再去安撫一下神魚爸媽的情緒。晴雅恭喜你喔！”聊不到5分鐘，他就留下令人玩味的一句話離開�！肮参遥俊蔽也幻靼状嗽拸暮味鴣�。我還剩下什么是值得恭喜的？
終于三點到了，嚴(yán)肅隆重的儀式開始，菜包的爸媽也在最后一刻即時趕到，主婚人、證婚人通通就緒，唯獨新郎新娘還遲疑地不肯上前。
“兩個人不會這時候才反悔吧？”我在節(jié)成的耳邊小聲說著。原本現(xiàn)場高漲的喜氣，突然籠罩在低沉的氣壓之中。
“請等一下，哥你快一點！”從門口跑進一位年約15，穿著白色小花滾織肩帶洋裝的女孩，捧著一大束香水百花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，匆促的趕路，使肩上的白色針織披肩滑落一邊。雖然是神色慌亂，但是她那艷麗的面貌還是引起眾人的注目。
“怎么那么慢？”神魚和菜包迎了出去，神魚還親切的幫她拉好披肩�！棒~姐，菜包哥祝你們百年好合，早生貴子。”女孩把花遞到神魚手上，那笑容我似曾相識。
“她是誰？”從來沒聽菜包和神魚提過，認識這么一個可愛的女孩。更何況她一出現(xiàn)就讓節(jié)成臉色由紅轉(zhuǎn)青，而我對她也有著莫名的熟悉感。節(jié)成越不理睬我的問題，我就越加好奇。
“你哥呢？”神魚神色慌張地望向門外，像在找尋誰的蹤影。她似乎在等這位女孩的哥哥，他會是誰？竟然如此重要，值得兩位新人苦苦等待。
“在后頭。”女孩的回答，讓神魚安定下來�！安荒茏屗艿糁绬�？”神魚不住地叮嚀那女孩，菜包更是趨前張望。
“知道。”女孩篤定的點著頭，慧黠的雙眼掃向四周，直到看見我才停止轉(zhuǎn)動。
“對不起我來晚了，恭喜！”我不敢相信，我耳朵聽見的聲音，那聲音在十年前是屬于一個男孩的，嗓音低沉而穩(wěn)重。聲音依舊，人呢？我想站起來看個仔細，卻感覺到手被一股力量拉扯住。“是賴恒峰沒錯，別這么急好嗎？”手是節(jié)成的手，話也是他說，眼淚卻是我們兩個的。
真的是恒峰！縱使他瘦了整整一圈，不像從前那樣壯碩，但他眉毛的長度，鼻尖的形狀，憨直的眼神，耳骨上兩顆接連的細點黑痣，無論任何一處我都能輕易認出他。我看傻了眼，他卻好像沒見到我�！八皇撬懒藛幔吭趺床税蜕耵~都認識他�！币蓡栠�在，卻沒有人可以為我解答。我朝阿姨的方向看去，發(fā)現(xiàn)阿姨正紅著眼眶望著我。
“我們結(jié)婚你怎么穿這樣？”相較于大家的盛裝打扮，恒峰除了一件西裝外套外，其余就是休閑衫、牛仔褲、球鞋。不等恒峰解釋，他們已經(jīng)推著恒峰走進禮堂坐定。我和恒峰終于四目相交，我哭的不能自己，恒峰卻是對我笑著，沒有出聲靠著嘴型對我說：“愛哭鬼。”從前我一哭他一定說的三個字。我們都老了，但記憶卻依舊年輕。
女孩笑了，她發(fā)過誓，男孩笑她就不哭。
男人哭了，因為女孩終究忘了他的名字。
“容我介紹一下，恒峰、晴雅。晴雅、恒峰�！痹诠�(jié)成匆匆離去后，神魚把我和恒峰拉在一起，菜包、姨丈則出去追節(jié)成。
“你是誰啊，滾啦！姐是我小爸的�！币呀�(jīng)國一的雅達，對著恒峰就是一陣破口大罵，阿姨拉著雅達準(zhǔn)備離開。
“阿姨抱歉�！焙惴逭f著。“不干你的事。你才是最委屈的一個�！焙ε卵胚_繼續(xù)胡言亂語，阿姨沒再多說帶著雅達走出門外。經(jīng)過一場混亂，場面終于寧靜下來。“好孩子，懂得人己親疏的道理�！睕]有怪罪雅達，恒峰轉(zhuǎn)向瞪著神魚。
“要不是你今天結(jié)婚，看我不把你們兩夫妻一只紅燒、一條清蒸�！�
“你們久別重逢，慢慢聊吧�！辈焕頃惴宓耐{，神魚拉著恒婷去和他們雙方的父母商量晚上用餐地點，以及將來補辦傳統(tǒng)婚禮的相關(guān)事宜。
“哥，我自己會回家，你和晴雅姐自由活動�！焙沔谜f著。走開前還把披肩披在我背上，“天冷，我哥會心疼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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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臺南的路上，在“火”的墨綠色Tierra里，我們聊了許久。但幾乎都是我對恒峰說著自己的過往，即便說到住院、肥胖，那些聞?wù)吣簧兊拇笫�，他也只是微笑靜靜地聽著。關(guān)于他自己卻是三緘其口。
我問他，這些年苦嗎？他說，忘記苦字怎么寫。我問他。寂寞嗎？他說，生存不需要寂寞。我問他，想我嗎？他說，剛剛才想起。我問他，恨我嗎？他說，我沒教過他很。我問他，“火”為什么要騙我？他說，因為“風(fēng)”的緣故。我問他，我們什么時候結(jié)婚？他說，等我能接受他的那一天。
到了臺南，我堅持要跟恒峰口中的好朋友們吃飯，順便感謝他們對恒峰的照顧。恒峰最初不愿意，后來還是屈服答應(yīng)了。恒峰要我換過衣服以便用餐，我卻希望呈獻自己最好的一面。
我沒有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三教九流、龍蛇雜處，有警察流氓匯聚一桌的奇異畫面（恒峰幫我介紹，阿泰、寶哥、雄哥，個個都有著惡煞般的臉孔），和聽不完的穢言穢語。一開始他們還循規(guī)蹈矩，酒過三巡后，場面就混亂起來，不過是服務(wù)生上菜速度慢了點，態(tài)度稍微不佳，他們覺得面子掛不住，險險就拿起酒瓶子砸人。這些行徑無禮又粗俗。
喧騰吵鬧的劃拳聲、帶著顏色的調(diào)侃話語。都再再讓我不舒服，已面露不悅的我，卻不見恒峰婉言安慰，我更不是滋味。
“我去一趟洗手間�！倍Y服被他們吐出的檳榔汁不小心沾染到，覺得心疼的我，擔(dān)心留下洗不掉的污漬，急忙地到盥洗室清理。
1個小時下來，我已經(jīng)如坐針氈般地難受，他們卻還要去續(xù)攤唱歌。到如意路的錢柜不久，不顧慮包廂里有多名女眷，他們竟然找了所謂“傳播”的陪酒女郎來跳舞助興。
讓我最難似接受的是，從來不吃檳榔的恒峰，竟然不以為意的大口咀嚼。我無法想像會從恒峰口中看見紅色的牙齒，聞到腥臭的氣味�！坝行┤嗽冢慌阒砸稽c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。”恒峰說這叫應(yīng)酬檳榔，平常他是一顆都不碰的。
“好朋友怎么會強迫你吃檳榔、灌你喝酒�！边@理由不能說服我，我想恒峰是在這幾年里，不幸交到壞朋友了�！盀榱宋�，跟那些壞朋友遠離一點好嗎？”在飯店里，我們終于有獨處的時間。我逼著恒峰趕緊洗澡刷牙，那些五味雜陳的怪味道，會讓我想到我父親，令我不禁作惡。
“他們不盡完美，卻對我不壞。他們對我的真誠，曾伸出的援手，讓我深深銘感五內(nèi)。”水聲啪啦啪啦響著，恒峰說話得大聲點我才聽的見。
“我只問你愿不愿意�！焙惴宓脑捲谖衣爜矶际峭普喬氯�。而以前他是不會違逆我一句半言的�！拔铱梢悦銖娮约鹤龅�，但我不能否定他們，因為他們是屬于我的一部份�！焙惴宓脑�，我難以理解。
“借口！”我直覺地說，恒峰沒有再接話。他從浴室走了出來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恒峰臂膀和背上竟然有著丑陋的刺青，青綠的猛獸圖案，以臥或飛翔的姿態(tài)，盤據(jù)在皮層表面，粗糙的做工，找不到丁點美感可言。
“這是現(xiàn)在的我�！焙惴鍥]有難堪地遮遮掩掩，或急著穿上外衣，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。我所期盼的久別重逢，不應(yīng)該是這等光景。在聽過我的遭遇后，難道他不知道，為了這一刻我吃過多少苦頭，熬過多少日子嗎？
“為什么？不能溫柔點嗎？”敦厚忠誠的恒峰如明日黃花的消逝在我面前�！爸e言不該被輕啟，慈悲不該被濫用。”恒峰笑著說，慢慢地轉(zhuǎn)身背向我。
“我現(xiàn)在有一家修車廠在社子，不僅足以溫飽，還有余裕。”說到車廠，恒峰露出不同于剛剛無奈的驕傲笑容�！拔視尯沔媚钔瓴┦��！闭劦胶沔�，他倒是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，恒婷國小、國中發(fā)生的趣事，得過的獎項，恒婷的手工餅干如何好吃，但是，就是絕口不提我們之間。
“我不會嫌棄你做什么工作，我也愿意和你分享照顧恒婷的所有，甚至可以跟你一樣不惜付出生命保護我們的未來�！蔽颐摰羰痔住⒁m子，把手、腳上的割、勒痕，頭頂因撞墻留下的傷疤，呈現(xiàn)在恒峰眼前，這是我隱藏了十年的不堪，都是為了他。我想這一切足夠證明我的忠貞不二�！拔覜]有懷疑過你，只是生命和生活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。”恒峰拉過被子把我覆蓋好，在我頭上疤痕處點了一吻，然后緩緩地把外衣穿上。
“給我時間�！本褪桥碌⒄`你的時間�！焙惴遄叱龇块T，他在隔壁多租了一間房，留下他的行動電話號碼，要我有事隨時聯(lián)絡(luò)他。
他說：“恒峰式的相逢不需要激情。好好睡，你受累辛苦了�！敝钡介T關(guān)上前，他的視線沒離開過我。沒想到多年前的傷口居然在門關(guān)上時集體復(fù)發(fā)，我覺得口干舌燥，喝完桌上的杯水也不見好轉(zhuǎn)。我感到心痛，有被忽視的不安。我看著紙條上的電話號碼，卻失去按鍵的力氣。
牙膏去掉了檳榔留下的臭味，
卻刷去了往事的香氣。
女孩看清男孩現(xiàn)在的模樣，
卻不小心忘了他本來的面貌。
隔天早晨，來敲我房門的竟然是阿姨和節(jié)成。
“恒峰打電話到木柵，要我來接你。你姨丈抽不出空，只好找節(jié)成。”阿姨說這話時，我早就上前用力摟著她，“阿姨！”我哭著說�！熬托潘淮巍芯墴o份’吧！”阿姨輕撫我的臉頰，替我擦干淚水。手帕是節(jié)成遞過來的，是我慣用的藍色水滴圖樣，同牌子、同尺寸。兩年多來，他總會記得隨身幫我多帶一條。“這是第14條，想不到這次你會糊涂到把自己也弄丟了�！惫�(jié)成笑著說，他專做資源回收，還問我賞不賞臉，搭他的資源環(huán)保車？
我一直相信思念沒有期限，裝在身體里，不需加工處理，也能存?zhèn)�一世百年。為見他一面，我等了整整十年，3650個日子卻在一夜消磨耗盡。在同一個星空下，我重新打開自己，發(fā)現(xiàn)不過十年，思念已然傳出了腐氣。
曾經(jīng)以為，在我最美麗的時期與恒峰重逢，是個預(yù)兆，我們從此會很好，結(jié)婚、生子，我不會再孤單。恒峰會珍惜這寶貴的一刻，跟我說些貼己的話，帶我回到學(xué)�？纯茨蔷眠`的“晴雅號”。我們會去祭拜恒峰的父母（也是我的爸媽），在香燭煙火的繚繞下，宣布我們終于回了家。
他該去光顧那始終掛念著他的面攤老板，告訴他：“我還活著。從前我和晴雅吃過的菜色，照樣給我來一份�！崩习鍟乱煌胱８５臏妫袔妆P帶著笑容的鹵菜，慶賀我們的未來。就是不該那么殘酷無情的對我，連一句再見也不說，放我一個人待在陌生的旅店里。
阿姨說這叫埋怨，味酸，人生腌制一久自然就有。阿姨欣慰我能擁有。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地說著昨晚的難堪，阿姨只是聽，節(jié)成則是說出他百般的疼惜。我的腦子想著恒峰說過的話，那些話，是我準(zhǔn)備一輩子都不說的秘密。
回到臺北，走出車外，關(guān)上車門那秒，像是合上一本陳舊又厚實的童書。我隨著書頁沾附的灰塵重重地從書里彈跳出來，不再苦守等待王子的到來，不再沉溺于千古不變的結(jié)局。我終于懂了，原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期待中。
“對不起，衣服弄臟了�！碑吘惯@是節(jié)成的一番心意�！皼]關(guān)系，再買就好。”“我想去百貨公司，想換新內(nèi)衣、短裙、短褲、想把春天與夏天穿在身上。不會再錯過過年慶了�！卑⒁谈吲d地滿口答應(yīng)，節(jié)成更保證提供一張卡的額度，絕不讓我敗興而歸。
阿姨知道我沒怪恒峰，無情的并不是他，是現(xiàn)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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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見到他了？”“嗯！”距離再度離開恒峰，又過了兩個月。回到醫(yī)院復(fù)診時，我主動跟醫(yī)生談起這段不算久的往事。
“不再想他了�！薄班�！”“為什么？”“因為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？”“有愧疚？”“是不想用愧疚對待他�！薄斑�愛他？”“嗯！”“執(zhí)著非要在一起？”“擁有不是愛的唯一模式吧！”“聽你說來，你們之間出現(xiàn)很大的差異和鴻溝？”“嗯！也許是難以修補的那一種。”“你開始面對自己了�！薄班牛≌\實好一點�！迸隳銇淼哪莻�男人，有機會成為你的伴侶嗎？”“有可能。”“你的話變少了。”“廢話不如無言�！薄斑�需要來找我嗎？”“我可以請我的醫(yī)生朋友吃個飯嗎？但是這次我想不抽號碼牌�！薄爱�(dāng)然！我們是十年的老朋友了，吃飯不需預(yù)約�！�
“這是什么？”“我當(dāng)初畫不出來的臉。他比我想像瘦的多，和你描述的有差距。我喜歡他的笑容，憨厚穩(wěn)重，現(xiàn)在要找到這種笑容不簡單�！薄安挥X得惋惜？”“難免。”
這是我最后一次到醫(yī)院掛精神科門診。那天醫(yī)生親自送我走出醫(yī)院門口，“記住不要回頭！！”他叮嚀著我�！鞍萃�！又不是監(jiān)獄。”我轉(zhuǎn)身離開前，拍著醫(yī)生的肩頭調(diào)笑說。
那天是個下著小雨的日子，我撐著傘慢慢地走向節(jié)成車子停放的地方。雨刷緩緩地左右擺動，雨滴被集中在玻璃的兩旁，排好隊等著落在臺北的地面上。不管雨刷刷過多少遍，節(jié)成的笑臉，始終動也不動地的待在駕駛座，他說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對我說。好巧，我也有。
女孩想起男孩的笑臉，還在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手上。
女孩沒有停下腳步，因為說好了不許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