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囚獸星 第二章

  「小那,妳最近上山都待很久呢!」童大夫有些憂心的說。以往小那上山,黃昏即回;現(xiàn)在非要星空滿布,她才歸來。

  「阿爹,對不起,我貪看山上的美景,流連忘返,誤了時間,沒趕回來給你燒飯,真是對不住!

  「阿爹不是煩這個,難道爹沒手沒腳,不會為自己張羅飲食嗎?何況你在上山之前,都會為我煮好飯菜,我也不過是加個熱而已。我只是擔(dān)心你,夜晚山里野獸出沒,總是危險!

  「阿爹,你放心,我沒有入深山,不危險的。要見也只有山鼠、野兔或小鳥、蝴蝶,它們見了我反倒要怕。」

  「唉,你這女兒,阿爹看你是千般好、萬般不舍,可女大不中留了呀!」毫無預(yù)警的,童大夫突然冒出這句別有所指的話來。

  鏘!童舒那手中的鐵鍋落了地,心里怦怦地猛跳,她回過頭看著童大夫。

  「阿爹……」不要。∷闹袩o力地掙扎。

  「阿春這孩子你曉得吧?」

  她木然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牧牛的阿春,唱起歌來嗓音很大,有著黑黝黝的皮膚,笑起來會咧出一口不甚白、也不太齊的牙齒,老愛沖著她叫那姐姐、那姐姐的。

  「他家里雖沒什么錢,人卻勤奮可靠、老實(shí)得緊,別看他小你兩歲,都要廿三了,光是不嫌棄……就夠有心了!雇蠓虻拖骂^,不敢看女兒的臉。他不想說這種話,心里也不做如是想,可話總得說重些,小那才聽得進(jìn)去。

  「他不嫌棄我是個廿五歲的老姑娘,不介意我的半邊臉、嫁過人還坐了回頭轎,這樣不嫌棄,我就該結(jié)草銜環(huán),把一生都給了他嗎?」她幽幽地說。

  「小那……」

  「阿爹,第一次你要我嫁人,我從了;被休,我也受了。我沒怨過、沒恨過,只是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想要什么?你告訴過我,歲既晏兮孰華予,那個人呢?我要的不只是相伴一生、奉獻(xiàn)一生的伴兒呀,我要的是可以讓我感到生命美好的人!如果這一生我找不到,我寧可孤獨(dú)終老。」

  「小那,阿爹老了,終有一天,你會變獨(dú)自一人,阿爹不放心啊!孤獨(dú)終老不是表面說起來這么容易的事,生、老、病、死都會來到,死并不可怕,而是老來身體不便,生了病沒人照顧,那才真的可怕!」

  「我知道,可我真的不愛阿春,我當(dāng)他是弟弟!」童舒那嘆了一口氣。如果可以,她想陪著那人,能陪多久算多久,哪怕她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,哪怕他不吃、不喝只會睡覺,只要能陪著他,在他消失之后立即死去她也甘愿。

  但是這些話、這個人,她都不敢跟阿爹講。他不怕跟別人不一樣,可別人會怕他的不一樣,好一點(diǎn)也許躲他,但也有可能把他當(dāng)鬼鏟滅掉。

  他究竟是什么?她始終不知道。

  「愛能做什么呢?夫婿老實(shí)又疼你,就是最大的幸福了。」

  「讓我想想吧,至少讓我想想!雇婺菬o奈地笑了笑,邊轉(zhuǎn)了個話題,「阿爹,灶上燉著一鍋肉,飯也煮好了,我再炒盤青菜,你先去洗個手準(zhǔn)備吃飯吧。等會兒我拿衣服到溪邊洗,然后還得上山呢!

  「怎么這么愛到山上去呢?」童大夫搖搖頭,一邊走到屋外井邊取水洗手。

  但愿這娃兒想得通。阿春仔跟她那個愛慕虛榮、沒肝沒肺的前夫可不一樣,這回,他可是相準(zhǔn)了,不會再讓她受到委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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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陽光穿過他的金發(fā),那樣柔軟得令人好想將手放上去,如果能讓指間化作陽光,恣意地穿梭其間,該有多好?

  可是她不敢。

  她只敢靜靜地坐在他身邊,看他熟睡時安適地像個孩子的臉,那樣美麗,她瞧一輩子也不會膩。

  有時他醒來會跟她說幾句話,心情好時,說的話客氣點(diǎn);心情不好時,語氣多傷人點(diǎn)。至于他的心情什么時候好或不好,實(shí)在也沒個準(zhǔn)兒,她只是奇怪,光是睡覺也會有情緒起伏嗎?

  有時他睡著就是一天,連她來過,陪他坐一個下午,然后離去,他都完全不知道。

  她很在意他,如果說是喜歡,那是一種比喜歡自己還要多很多的喜歡。

  可是她對他來說,好像跟周圍的環(huán)境差不多,多她沒感覺,少她也無所謂。

  她帶來了許多令他舒適的東西,有藥草枕、涼席、軟被褥、小扇子,可是他喜歡睡在地上,對她帶來的東西不屑一顧。

  這天她來時他是醒的,嘴角似笑非笑地讓她簡直受寵若驚,他現(xiàn)在心情一定特佳,她可還沒見過一種叫做笑的表情出現(xiàn)在他冷漠的臉皮上呢!

  「你好嗎?」因為太習(xí)慣他的面無表情了,一見他笑,她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
  「嗯!顾c(diǎn)點(diǎn)頭。金色的頭發(fā)像流光一樣晃動,要她忍住不伸手去摸真的好難啊!

  他指著地上一個綠色的硬殼。

  「很好喝!

  「是椰子!你喜歡?」

  「椰子。」他重復(fù)一遍,然后點(diǎn)頭說:「喜歡,很好喝!

  「椰子很好啊,清涼退火!顾鴺渖,椰子樹很高、椰子殼很硬,她倒是從來沒想過要摘它來喝,反正渴了有泉水,也好喝得緊。

  「我以為你不吃東西的!顾终f。

  他偏著頭想了一下,才說:「以前不吃,現(xiàn)在也許可以吃!

  她很有興趣地看著他,問道:「那你還想吃什么?我做給你吃!

  「不知道,沒想過要什么、不要什么。」

  「是嗎?」她真羨慕他,沒有要、也沒有不要,沒有渴望的事、也沒有討厭的事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十分自由自在。

  「我給你做了一套衣裳,偷偷做的!顾贸鲆惶诇\灰色的衣服,翻領(lǐng)、對襟和袖口處都仔細(xì)地用銀絲線繡上精致的圖案,搭配同色的卷口褲跟軟底錦靴,十分別致好看。

  「我自己的衣服就挺好,你干嘛偷做衣服給我?」

  「怕給我阿爹發(fā)現(xiàn)。我為男子做衣服,他會奇怪的。你的衣服是沒什么不好,就是跟別人不大一樣,你有沒有聽過入境隨俗?」她很耐心地解釋給他聽!肝医o你做的衣服質(zhì)料選頂?shù)摹⒐ひ脖M量細(xì)了,你人瘦高,穿起來肯定好看!

  「我又不想穿──」他想都不想就要回絕,可一見到她希冀的眼珠子烏溜溜地、透著水也似的,不知怎地,竟很難將拒絕的話說出口。

  「換上吧,你換下來的衣服我會幫你洗!顾砩系囊路馨祝椎眠B一絲塵埃的痕跡也見不著,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?說是要幫他洗,倒怕衣服過了水反而污損了那不可思議的潔白。

  「等明日再穿吧!顾f。

  「也好!顾谒纳磉!改芸匆娔愦┪矣H手做的衣服總是歡喜的。像這樣坐在你身旁陪著你,也不知道還能有多久。」

  「你要搬家了嗎?」

  「差不多吧。」她不看他,將視線擺得好遠(yuǎn)!赴峒伊,只要你還在這里,我總有辦法尋著找來,誰說什么與我何干;可若要嫁人,便是連心也給綁去了,我再找你,便是不貞、不潔,要浸豬籠的!

  「什么是嫁人?浸豬籠好玩嗎?」

  「浸豬籠當(dāng)然不好玩!而嫁人喔……」她笑笑!妇褪且粋女孩子跟一個男孩子一輩子綁在一起,不離不棄!

  「那不是很煩?」

  「也不一定,跟喜歡的人……」她看了他一眼,他的眼瞇瞇的,是即將昏睡的征兆。

  「喜歡的人怎樣?」他還問。

  「跟喜歡的人一輩子綁在一起,自然甜蜜無比,勝過天堂!

  「你哪里知道天堂是什么?」

  我知道啊!她在心里悄悄地說。就好比現(xiàn)在一樣,金風(fēng)玉露一相逢,便勝卻人間無數(shù)。

  「如果不喜歡呢?」他很喜歡睡前聽她說話,她的聲音輕輕的、細(xì)細(xì)的,像暖暖的春風(fēng)吹過。

  「不喜歡自然像煉獄一樣了!

  「你又知道煉獄是什么?」他嗤笑。要不是他的腦袋昏沉沉的即將睡著,他就會告訴她什么是天堂、什么是煉獄。

  「我不知道你知道啊?說得好像你去過那些地方一樣。」

  「去倒是沒去過……」呵,好想睡,天堂跟地獄是什么玩意兒,他才不想去!他大哥跟那邊的人很熟,真要去又有什么難的。

  望著他沉沉睡去,她的心就像一缸水,滿得都要溢出來了,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宣泄?心痛得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扯住,扯到剛好讓她不能喊疼,卻又硬生生的感受到這種不知所措的滋味。

 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,可是只要他開口,她可以陪他到天涯海角;但他不說,她就只能陪他一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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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好看嗎?」他張起袖子,只差沒有旋轉(zhuǎn)一圈。剛認(rèn)識的時候,他的臉上幾乎完全沒有表情,現(xiàn)在好多了,會動、會說話,偶爾還帶點(diǎn)笑意,像個人多一點(diǎn)了。

  「很好看、很好看!」她猛點(diǎn)頭,笑得像個孩子。

  「那我把我的衣服送給你。」他將換下的衣服丟給她,有他香香的味道和白得一塵不染的奇妙衣服。

  「可以嗎?」她接住,心里很激動。

  「你給我衣服、我給你衣服,一樣的。」

  「不一樣……」

  「哪里不一樣?」

  「心思不同。」她很快地說,又很快地轉(zhuǎn)移話題,「哪天我跟阿爹要點(diǎn)染劑,給你染發(fā),你就可以下山去玩了。山下有許多好玩的事物,新奇百怪的,你就不會這么無聊了!

  「我干嘛要染發(fā)?我現(xiàn)在想下山也沒有人可以阻擋我!

  「你不知道人言可畏,你以為你金色的頭發(fā)跟眼睛很平常嗎?那可是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樣!」

  「我為什么要跟所有的人一樣?我生下來就是這樣子,全身就是金色的,連血液也是,跟你們紅色的血更是大大的不同,那又怎樣?而且我本來就比你們高等很多很多,憑什么要我跟你們一樣?」

  跟他相處過一段時間后,雖然不是很明白他的高低等論,但她知道他的確跟她大不相同,不過,連血也是金色的?難怪他看起來總是金光閃閃。

  「不是要你跟大家一樣,只是跟大家不一樣,大家就會一直看你,一直被人盯著你自在嗎?如果有更好奇的人,他甚至可能會摸你、打你,你愿意嗎?」

  「我不喜歡被人盯著看,不過誰也別想摸我、打我!顾l(fā)現(xiàn)這里的人都是黑發(fā)、黑眼的,他也是可以變成他們那樣子啦。

  「那我明天把染劑帶來,幫你把頭發(fā)染黑,就不會那么引人注目了。再過幾日,城里辦廟會,我也很久沒去了,要是你想去,我可以先準(zhǔn)備兩個面具。」

  「面具要做什么?」

  「神秘、好玩嘛!」她得遮住她的半邊臉,還有他那一雙金色的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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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童舒那捏緊了粉色的小荷包,里面有阿爹給的銀兩。童大夫醫(yī)術(shù)很好,家境頗佳,唯一憂煩的,只有自己的女兒。自從幾年前被林家退了婚,她就不曾再進(jìn)城過,這天聽她說想進(jìn)城一趟,高興地塞了許多銀兩給她。

  「喜歡什么就買什么,玩得開心就好!」童大夫笑咪咪的說。

  好幾年沒到城里來了,童舒那的心跳得有些急,她頭上戴的斗笠覆著一層薄紗,應(yīng)該沒有人可以認(rèn)出她來吧?她從小怕見生人,發(fā)生退婚的事后,她更怕遇見成群的民眾,她怕蜚短流長、怕人言可畏。

  那要她到人群聚集的市集街道晃一圈,豈不要了她半條命?

  可是,他說無聊,也許看見熱鬧的廟會他會開心,一次也好,能見他笑一次,她怎樣都甘愿。

  這樣一想,心里的恐懼稍稍平撫了些,她輕輕地吸一口氣,來到賣面具的攤子前,很仔細(xì)地挑了一個福神跟一個狐貍的面具。

  然后在小攤子上又買了一斤玫瑰松子糖。

  正要回家時,她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賣玉的攤子上,有一塊晶瑩剔透的青玉。她忍不住走了過去,拾起那塊玉,微涼的觸感握在手中溫潤光滑、水頭十足,質(zhì)地十分的硬,是一塊上好的玉石。

  賣玉的小販見她喜愛,咧開了嘴笑說:「姑娘您真是好眼光,這玉可不是普通的玉石,它可是來自遙遠(yuǎn)外地的冰底翡翠!先不說多難得一見,光是看它渾然天成、不經(jīng)一絲人工雕琢……」小販眼尖地瞧了她兩眼,雖然她的臉給薄紗蓋住了,沒法瞧仔細(xì),不過依稀看見了兩條麻花辮,該還是個小姑娘吧?這翡翠原是給男子系在發(fā)上的!负秒y得的,姑娘您要買給您的心上人吧?您要喜歡,我算便宜一點(diǎn)給您。」

  「多少?」她微顫著聲音問。手上的玉晶瑩中透出淡藍(lán)色的熒光,顯得十分冰清迷人,配上他淡淡冷冷的模樣,多稱啊!可……說是心上人……連想也不行哪,她不配的。

  「別人我肯定要價廿兩的,可看姑娘您如此識貨,我就少賺您二兩,十八兩銀,就當(dāng)交個朋友吧!剐∝満芩斓卣f。

  「十八兩銀呀……」她咬著唇,低頭看著自己捏在手里的荷包,里頭根本不足十兩。

  「我……」她把青玉放下,很小聲地說:「對不起,我沒辦法買!

  「姑娘,您不是很喜歡嗎?不然,我賠本給您啦,十五兩,好不好?」

  她搖搖頭。她是喜歡,可是錢不夠,阿爹給她的錢已經(jīng)很多了,況且十五兩買一個發(fā)飾,好像挺奢侈的。

  「老板,你這玉我買了,我看旁邊這對小耳墜子也是同樣的玉做的吧?你一起包起來給這位姑娘,這是廿兩銀票,夠嗎?」

  「夠、夠、夠了!」小販猛點(diǎn)頭。收下銀票后,連忙將玉包起來交給童舒那。

  「不──」童舒那開口想要婉拒,不管對方是什么人,這樣平白無故為她花了廿兩銀子,說什么她都不能接受的。

  頭一轉(zhuǎn)過去,看見對她笑得一臉無害的男子時,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,臉白了、手心也冒出冷汗,沒有預(yù)期會見到的人,讓她幾乎窒息。

  「阿嫂,別慌,慢慢地吸氣,我不是鬼怪,不會害你的!鼓凶永潇o地輕聲對她說。

  童舒那沒聽見男子的安撫,只是一直發(fā)抖,手上還緊緊抓著面具、松子糖、還有小小的荷包跟小販用紙包起來交給她的青玉。

  她牢牢地抓著手上的東西,仿佛是在海中抱著浮木一樣,可是她的五臟六腑不斷地翻攪,令她幾乎要嘔吐出來。

  她害怕男子顯而易見,他嘆了一口氣,想不到他光是出現(xiàn)在她身邊,她就怕成這樣,是林家太對不起她了!

  他轉(zhuǎn)身想要離開,走了幾步,她突然喚住他。

  「叔平!

  聲音很細(xì),跟他印象中的一樣,他轉(zhuǎn)過頭,她幾乎沒動,覆在臉上的薄紗像沉重的枷鎖銬住她。

  他閉上眼,感到無以名狀的心痛,這是他的半月姑娘嗎?若不是林家,她需要這層面紗嗎?

  「叔平。」她又叫,這一次聲音比較堅定。她走到他的身邊,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解釋,「太突然了,嚇了我一跳,我沒有預(yù)期的,好久沒上街了,連遇見過去的人都怕……」

  「我不是過去的人!故迤揭е勒f: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對你不好,我林叔平也沒有做過一件傷你的事,你要一筆勾銷過去的人,可不可以至少放過我?」

  童舒那低著頭,她一直以為被林家退婚,就是被全世界的人拒絕,那樣羞恥與難堪的記憶,被她硬是埋藏到很遙遠(yuǎn)很遙遠(yuǎn)的過去了。

  林叔平跟她差不多年紀(jì),小時候一起玩著長大的。他跟別的小孩一樣,開口閉口叫她半月、半月的,想起來對她也沒什么好的,只是,遇到野狗的時候,他會擋在她的身前;誰惹她哭了,他第一個不放過對方;她會抓魚,也是林叔平教的。

  原來,林叔平曾經(jīng)是她的朋友啊!

  童舒那想起以前的光陰;想起跟林叔平的交情;想到婚變之后,他三番兩次跑去找她都被拒于門外;想到自己氣、恨林家,便連他也一起惱上了、遺忘了……突然之間,她覺得有點(diǎn)不好意思。

  「叔平,對不起。」她小聲地說。

  「我不是想要你跟我說對不起!沽质迤匠读艘幌伦旖恰!肝覀円黄鸷葌茶好嗎?」

  她想都沒想就搖搖頭。

  「為什么?」

  「孤男寡女的……」

  「這是市集耶,哪來的孤男寡女?」

  「總是不大好!

  「怕給人家認(rèn)出來是不?不喝茶也好,那我送你回家,我很久沒見到童大夫了。」

  「別去了,阿爹不喜歡……」

  「不喜歡我們姓林的人,對不對?」

  她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  「沒關(guān)系,我只是想陪你走一段路,我無聊得快發(fā)瘋了,好想找個人聊聊天。讓我陪你走回去,看到你家門口我就閃,省得被童大夫打斷腿!」

  童舒那笑了一下。

  「哪有那么夸張,我爹是斯文人,哪會打人呀!還有你林家三少,一呼百諾,哪來時間感到無聊?」

  「那些都是豬朋狗友,不像你是一股清流,可以洗滌我被塵世污染的心!

  「胡說八道!

  林叔平一向喜歡與她拌嘴,說著、粘著就跟她往回家的路上走。

  「阿嫂,我?guī)湍隳脰|西!

  他伸手接過童舒那手上的東西,還說她真好興致,買這些逗趣的面具。

  她沉默了一下,才說:「叔平,我已經(jīng)不是你的嫂子了。」

  叔平張著嘴,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應(yīng)。半月嫁給大哥他也是千百個不愿意,叫她一聲阿嫂有多困難她根本不知道,可她畢竟嫁過大哥……

  「我寧可你叫我半月!

  「我也情愿叫你半月,可是我知道你不愛人家這樣叫你,我卻一直改不過來!

  「我長大后比較不介意了,就是小孩子傻,丑娃娃也懂得愛漂亮,老天爺明明給了我一張丑臉皮,我還不認(rèn)輸!

  「我不覺得你丑。我聽人家說,你還在你娘的肚子里時,村里發(fā)生了大火,她因為見了火,才會在你臉上燒了記號,不過是塊胎記而已,有什么丑不丑的。」

  「燒在你臉上你就知道丑不丑了!」

  林叔平連忙轉(zhuǎn)了個話題,「你買那塊冰底翡翠要送給童大夫啊?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!

  「不是……」她咬著唇。「那是你買的,又不是我買的,你自己留著用吧。」

  「怎么可以!那是你喜歡、你看上的,君子不奪人所好!

  「我沒那么多錢!」

  「那等你有錢再還我好了!

  她想了一下,實(shí)在好喜歡那塊青玉,便點(diǎn)點(diǎn)頭,然后把荷包的錢都倒給他!高@有五兩,還欠你十兩,等會兒回家拿錢還你,那對耳墜子我可沒要喔!

  「怎么這樣!那也是買來要給你的,你不要難道要我自個兒戴?」

  「你可以送給喜歡的姑娘啊,那青玉很美的!

  「哼,我又不想送別人,你橫豎不要,何必挖苦我?」

  「我沒有!雇婺遣恢雷约耗膬和诳嗟剿,看他有些氣悶,又說:「我真的沒有挖苦你的意思!

  「我知道你沒有!沽质迤絿@了口氣,「你就是沒有我心里才煩!

  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!

  叔平有的時候怪怪的,這樣奇怪的他,她有時也不是全不明白,懵懵懂懂的,但她一點(diǎn)兒也不想明白。

  阿爹老說自己傻,他……也常說她蠢,就算自己是真的傻了、蠢了,只要日子能像自己想的一樣過下去,也就夠了。

  童大夫的家在半山腰,要沿著細(xì)而蜿蜒的山路走,童舒那歸心似箭,跟林叔平是兩樣心思;林叔平則盼著這看不見盡頭的路,真不要有盡頭才好。

  可一個彎、兩個彎,到童大夫的家,數(shù)幾個彎會到呢?

  牧牛的阿春仔騎在牛背上,對著他們迎面而來,一看見帶著斗笠的童舒那,便咧開那一口不整齊的牙齒笑著,被曬得黝黑的皮膚亮晃晃的,跟他的手臂一樣閃啊晃著,是在對她打招呼吧?

  這個阿春,像孩子一樣沒有心機(jī),她一直當(dāng)他是弟弟,什么時候也長成這么大個兒的人了?想是時光在她不經(jīng)意的時候偷換了吧!

  十幾歲的時候,囫圇地嫁了人,還不明白什么是一輩子,又被送回自己的家。還記得父親滿臉都是淚,她卻呆呆的,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;直到她開始被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,覺得自己像動物一般沒有尊嚴(yán),才開始?xì)饬恕⑴耍銖?qiáng)自己去恨林家的每一個人?上哪X子不太好,漸漸忘記為什么要恨他們,反而變成對人群的害怕,害怕被說長道短、害怕被指著品頭論足。而害怕的根源,似乎就來自林家,所以她怕見人,更怕見到林家的人。

  她瞇著眼透過面紗看見叔平溫溫的笑,他長得滿漂亮的,比他大哥還漂亮,自己如果當(dāng)初喜歡的是他,會不會得到幸福?

  手摸上自己的臉,卻是自嘲地笑一笑,胡想什么!好在是不曾喜歡他、不曾用過心,不管怎樣被傷害,心至少還是完整的。

  「那姐姐、那姐姐!」阿春靠近他們,跳下牛背,很興奮地叫她。娘說要討那姐姐給他當(dāng)媳婦,她說他們孤兒寡母,有個大夫當(dāng)親家,也有個依靠。還說那姐姐是獨(dú)生女,將來什么還不都是她的;而且她很乖巧、孝順,還燒得一手好菜,趁還能生孩子,得趕緊訂下來。

  唉,娘說他們是窮人家,沒得嫌了。

  可是嫌什么?阿春不懂。他只知道他好喜歡那姐姐,他覺得那姐姐很美、很溫柔,只有她會對他笑、會烤番薯給他吃、會帶他上山抓魚、給他擦去被太陽曬出的汗。

  他想要那姐姐當(dāng)他的媳婦,也只要那姐姐當(dāng)他的媳婦!

  「阿春!雇婺禽p輕地對他點(diǎn)頭。

  「那姐姐……」通常阿春看見她,非得纏住她講上半個時刻,可是,看她蒙著面紗,看不清她眼底的溫柔水光,自己突然又有些害羞,竟然講不出話來。

  呆了片刻,他突然想起剛剛在河里抓到的魚,連忙把竹簍子交給她,又匆匆地牽著牛走遠(yuǎn)了。

  「他是誰?」林叔平有點(diǎn)不高興地問。

  「牧牛的阿春,小時候一起玩過的!

  「那個小阿春仔呀?原來他是趕牛的!孤犓墙憬愕亟械煤貌挥H熱,去!他是個什么東西!

  童舒那看見他眼里的優(yōu)越,心里還在想,好在不曾喜歡他。

  林叔平英俊又有錢、溫柔又體貼,可是,不適合她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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