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個炎夏的雨季。
幾乎一整天，整個臺北都在郁積難消的悶熱中掙扎，直到傍晚，隨著幾縷輕風(fēng)和悶雷，才如愿地引來一場及時雨。
清晰可辨的雨線織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，隨風(fēng)飄搖，撲天蓋地橫掃而來……
興中同樣不可避免地沉浸在一片滄茫之中……雖然早就放學(xué)，但拜這場暴雨所賜，不少學(xué)生都滯留在校園中。
“唉……回不去了啦!”走廊內(nèi)，有著一張可愛小圓臉的女孩仰頭看著天空，向身邊的好友不停地抱怨。“臺北的天氣最討厭了，說下就下，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!”
“好啦!曉薇，只不過是下雨嘛!總會停的，耐心等就是了�！甭劶午魑⑽⒁恍Γ冻鰞蓚�淺淺的酒窩。
她有一張很耐看的臉，細(xì)致的眉宇，小巧的鼻梁，組合在一起顯得文靜柔和。
“轟隆……”又是一聲焦雷，無止盡的大雨像匹脫韁的野馬般咆哮奔騰……
突然，一道閃電自天邊掠過——
聞嘉琪只覺眼前一亮，校門口，一輛超炫的哈雷機車像剛才那道直劈下來的黑色閃電一樣，直沖過來。
強大的引擎發(fā)出震天的巨響，風(fēng)馳電掣般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……
眼看車輪即將和臺階相撞，千鈞一發(fā)之際，一道尖銳刺耳的煞車劃破雨幕，伴隨著緊急煞車的，是一個九十度大轉(zhuǎn)彎。
“吱!”地一聲，機車?yán)卫吾斪〗虒W(xué)大樓前，掠起大量泥花，飛濺到了走廊邊幾個學(xué)生身上。
學(xué)生們瞪著始作俑者，卻各個敢怒不敢言。
哈雷的主人，是一個戴著安全帽、全身黑色的男孩。
看不清面目，高大修長的身材和寬闊的后背，無形中散發(fā)著一股冷漠的黑暗氣勢。
他沒有帶任何雨具，任憑大雨淋得渾身盡濕，頭發(fā)、袖口、衣角、褲腳……觸目所及，沒有一處不在成串、成串住下滴水；可是，不但感覺不到他的半點狼藉，反而覺得他和暴雨是如此相契。
他就這樣毫不在乎地淋著雨，仿佛眼前根本不是雨，而是生命賴以寄存的陽光。
他仰起頭，就這樣呼吸著陰霾的雨水，仿佛綠葉呼吸著燦爛的陽光。
“他是誰啊?”
聞嘉琪聽到有人在悄俏耳語，
“噓!千萬不要得罪他，他就是隔壁校最令人頭疼的不良少年，不僅打架、蹺課樣樣有份，而且還是個飛車黨，玩起機車來不要命!”
“那他到我們學(xué)校來干什么?”
“還能有什么……”男孩壓低聲音，“當(dāng)然是泡美眉羅!聽說他正在和我們學(xué)校三班的班花拍拖。”
果然，“晨風(fēng)……”一位嬌美可人的女孩沖出走廊，以雨傘擋在他頭上，朝那位男孩甜甜地笑，“你終于來接我了，人家都等你好半天了�！�
男孩對她的熱情無動于衷，只是冷冷地丟給她一個安全帽，示意她坐在后面。
女孩有明顯的畏縮，“這么大的雨，人家會淋濕的啦!我們等一會兒再走，好不好?”
“你不走，我走�！睉袘械摹⒗淅涞穆暰�，帶著一股男孩獨有的磁性，透過雨幕清晰地傳人聞嘉琪耳中。
那女孩咬著唇瞪著那男孩，看來他一向我行我素慣了，根本不買她的帳，只見他踩下油門，就要離開——
“等一下!”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清脆叫喊，硬生生拉住了他的腳步。
他回過頭，走廊上，身材纖細(xì)的聞嘉琪從學(xué)生群中走出來，靜靜站在他面前。
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，黑是黑、白是白，黑白分明，水光生色，純凈就像一面無波的鏡瀾……
“你把別人的衣服弄臟了，至少也要說句對不起吧!”此刻，水芒蕩漾的眼眸中有著一絲微怒，她指著身旁好友被濺臟的校裙。
“嘉琪，算了啦!沒關(guān)系的……”王曉薇一頭冷汗，頻頻拉著好友的衣袖。
“可是被弄臟的是你耶!最低限度也要對方道個歉吧?否則他們會越來越囂張�！�
呵呵……這個小女孩夠膽量，居然敢用這樣的口氣說話，她以為她是誰?警察大隊?
安全帽下，黑眸掠過一道危險的流芒，一閃即逝。
身手輕盈地跳下車，他一步步走上臺階。圍觀看熱鬧的學(xué)生，如潮水般向兩旁分開。
聞嘉琪節(jié)節(jié)后退，退無可退，后背抵上了堅硬的墻壁。
對方全身都在滴水，濕得就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。
安全帽下，能看到他弧線優(yōu)美的下頷和緊抿的薄唇，還有臉部陰影下緊繃的肌肉，都說明他處于極端不悅的狀態(tài)。
“你想干什么?”雖然心里很害怕，但她還是努力做出無畏的樣子，睜大眼睛瞪著他。
“你說呢?”男孩不疾不徐地回答，輕佻而張狂地上下打量她，眼眸深處疊著重重的邪肆，黑得像要把她一口吞下……
突然，他一個箭步把她逼到貼在墻上，像一株快被擠扁的干草，溫?zé)岬耐孪⒖癜恋卮颠^她的臉頰。
“從來沒有人敢告訴我該做什么，所以……在做之前，我要拿一點小小的補償�！�
然后，他一把摘下安全帽，還沒等她看清，就猛地壓了上來。
一剎那，聞嘉琪只覺得天旋地轉(zhuǎn)。
好像全世界的雨都打在自己身上，又像心里刮起了無休無止的颶風(fēng)，她就這樣被卷入了暴風(fēng)雨的中心。
比雨絲更加冷涼的，是對方不由分說疊上來的嘴唇，但又奇怪地帶著一種滾燙的灼熱，一直烙印到心底……
一個像暴雨一樣蠻橫激烈、突如其來的吻!
多少年來，她一直在回想這一刻。
如果，僅僅是如果，如果她能躲開，如果當(dāng)時一向文靜的她沒有多嘴，如果她有早一步回家，如果……是不是就能夠避開這場雨、避開這個男孩?是不是從此就都能一帆風(fēng)順，雨過天晴?
她不知道。
所以，等她一睜開眼，對上他的眼睛，頓時就像一顆失重的石子，直線下墜、下墜……深深墜入兩泓幽不可測的黑潭。
那是一雙正在下著雨的眼睛!
偏偏眼眸深處，又有兩團(tuán)在風(fēng)雨中熊熊燃燒的火焰——那么亮的火光，那么深的寂寞!
“多管閑事的女人!”不知過了多久，也許只有兩三秒，也許有一個世紀(jì)那么長，男孩忽然放開她。
“晨風(fēng)，你怎么能這樣對她？！”一旁的女孩打翻醋壇，小臉漲得通紅，不依地拉著他的衣袖叫道：“我才是你的女友耶!你怎么可以當(dāng)著我的面，吻別的女人?”
“我有承認(rèn)嗎?”男孩仰起輪廓深刻的臉龐，冷眼相睨，“看不慣的話，不要再來找我�！�
女孩倒抽一口涼氣，在眾人面前丟盡面子，卻又不敢發(fā)作，只能跺跺腳，紅著眼睛瞪著他。
男孩理也不理，忽然轉(zhuǎn)身面對王曉薇。
“對不起�！痹谒腥硕歼�沒回過神來之前，他突然在她面前輕輕彎了彎腰，這么淡淡說了一句。
世界彷佛凝固了，周圍的空氣靜得能聽見心跳的聲音。
不少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，一個個張口結(jié)舌。
“啊?哦……沒、沒關(guān)系。”王曉薇語無倫次，好像也無法接受眼前他正在向她低頭道歉的事實。
臨走前，男孩偏過頭，向聞嘉琪掃了一眼，冷漠的唇角扯出一絲淺淺的弧度。
一道閃電掠過，照亮他深刻出眾的臉頰，也照亮他眼神中淡淡的戲謔之色，仿佛在嘲笑她的窘態(tài)，還有一絲惡作劇后的自得……
然后，在所有人畏懼的眼光中，他跳上機車，和來時一樣，閃電般的沖出校門。
一陣大雨刮過，抹去他來過的所有痕跡。
久久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，那抹濕透了的黑色身影越來越清晰，越來越深刻……
聞嘉琪不知花了多大力氣，才能握緊自己顫抖不已的雙拳。她仰頭看著天際飄落的雨絲——
一點都沒有要停的跡象，反而越來越密集。